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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凶手为谁,请来草堂茶庐。”成都宣明门外的高墙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么十二个墨大字。字旁边,赫然排着三具尸体。第一具尸体通体蜡黄,看去已经有了两三个年头,只是经一种特异香料的浸泡,并未腐败。更为恐怖的是,尸体似乎本已破碎,却经人精心到一起,脸上纵横着一个巨大的十字,只能依稀看出几分面目,而他的身边,依旧是几个大字:“华山掌门宁远尘!”第二具尸体身上顶盔贯甲,面容极为豪迈,须发如戟,虽已死但威严犹在。身边的大字是:“五军都督乔木。”第三具尸体是个剑客,相貌看去很平凡,身上的衣着也很平凡,似乎无法跟先前两人相提并论,但他身边的那行字却更为惊人:“天下第一神剑凌天宗!”
宁远尘、乔大将军、凌天宗,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本身的修为已是顶尖,而且又是一方豪强,普通的人见一面都很难。尤其是凌天宗,自从于长空力战魔教而死后,便被公推为白道第一高手,其剑法之强,简直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谁又能杀了他呢?
论剑法之高,谁能高得过凌天宗?论地位之崇,谁能比得过乔大将军?就算是华山掌门,那也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谁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是被谁杀死的。这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实在比什么都更有吸引力!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这三个人并不是挂在墙壁上的,而是被三柄一模一样的剑,硬生生地刺在了城墙上。那剑入墙十余分,将三具尸体钉得死死的。长风吹来,三具尸体一动不动,垂首而立,似乎在做无声的叹息。
远远的,杨逸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喃喃地道:“这第三具尸体,果然是第一神剑凌天宗,我们与他分别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呢?死了还不算,还被人暴尸于此?”
世宁盯着这三具尸体,眉头皱得更厉害:“前面那两具尸体,我都认识,果然是宁远尘跟乔大将军。”杨逸之沉着:“此人意何为?”世宁缓缓道:“只怕是要嫁祸于我。”杨逸之一惊,道:“何以见得?”世宁笑了笑,道:“因为他们前的那柄剑,正是仿制的舞剑。”杨逸之道:“你是说,有人想陷害你,企图想向世人宣称,这三个人是你杀的?”
世宁摇了摇头,道:“按理说并不太可能,因为当时我杀宁远尘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看见。同样,你也知道,与凌天宗的一战,知晓的人也不多。何况,我乃江湖藉藉无名之辈,谁又会想着陷害我呢?”
杨逸之沉思道:“这样说来,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世宁忽然笑了笑,道:“那就只有去草堂茶庐了!”
在成都称草堂的,只有一处,那就是大诗人杜甫曾居过的杜甫草堂。自唐朝以后,此地便成为旅游胜地,多少人都想来看看这个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地方。所以,草堂就被圈起来了,里面就有了喝茶听书的茶社。这个茶社倒有个很风雅的名字,叫做“青枫茶社”平时进杜甫草堂进茶社都是三文大钱,还没有几个人;但今天就不同了,足足一两纹银,人多得几乎挤破头。收钱的癞痢头的嘴几乎都笑歪了。杨逸之跟世宁凑出几两银子,刚要往前挤,只听癞痢头扯着嗓子大喊:“今晚酉时的票已经卖完了,要戌时的票的客官且等我癞痢头去吃点东西,再来发财。”说罢,唱了个诺,扬长而去。那些没有买到票的人齐声叹息。杨逸之跟世宁也极为失望,等了一会,那癞痢头也不知去哪里吃去了。杨逸之和世宁都是修为极高之人,此时却有些心难搔,恨不得抓过那癞痢头来,从他怀中抢出两张票。忽然,一个戴着瓦片帽的人鬼鬼祟祟地凑上来,身子挨着杨逸之轻轻蹭了蹭,却看着别处,悄声道:“我有两张票,你们要不要?”世宁大喜,道:“你且拿来!”说着,世宁将早就预备好的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人一把将银子抓过来,将票到了世宁的手中。世宁摊开一看,怔了怔,道:“怎么只有一张?”那人眼睛一瞪,道:“二两银子一张,想要两张,再拿二两银子来。”世宁怒道:“那癞痢头分明只卖一两银子一张!”那人也怒道:“可是癞痢头那里已经没有票了,我这里却有!”
世宁呆住了。他说的是实话。那人冷笑道:“你们不想听听究竟谁杀了这三个大高手?”想。若不想,谁又会来这个草堂茶庐。所以世宁乖乖地掏出了二两银子,换来了这张是手汗的黄票。他一肚子不舒服,直到快进去的时候,才烟消云散,因为他又听到那人在卖票,只不过此时已经变成三两银子了。
茶庐内灯火通明,照着堂屋正中间那张漆黑的大桌。桌上放着一块醒木,一把折扇,桌子后面是一张红木太师椅,只是椅上却没有人。桌前糟糟地坐着一百多人,将那小茶馆挤了个水不通。哪里还卖茶?一碗白开水都整要十个大钱!茶馆的主人的嘴也笑歪了。
一直等到酉时两刻,茶馆内的人几乎要将桌子掀了,才听见一声咳嗽,随即桌子后面的布帘子一掀,走出一个长衫先生来。他看去年纪不大,但一见便知是个老走江湖的了,一张脸晒得乌黑。他的气度倒是沉稳,全然不管台下人声鼎沸,缓缓踱到了桌前坐下,将手中南泥壶中的茶呷了两口,重新放到左手袖子中笼着,右手却忽然取起桌子上的醒木,重重一拍,厉声道:“要知江湖事,请问明眼人。在下黑白子,黑道、白道之事,无一不晓。各位,请了!”
醒木一下,登时茶馆中人鸦雀无声,都等着他继续往下讲。哪知那黑白子先生却半眯着眼睛,将身子往下一缩,悠然道:“不知各位今天想问些什么?”他如此明知故问,有些子暴的就沉不住气了,怒喝道:“你这泼贼倒会装蒜,不是有人在宣明门外挂出那三具尸首,谁来这个鸟地方听你扯淡?”那黑白子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各位可是来听杀了华山宁掌门、五军都督乔大将军、佛心剑凌大侠的凶手的吗?”台下众人笑道:“难道我们是来看你这个黑炭头的吗?”众人一齐哄堂大笑。笑声中,却有人揶揄道:“看他这副模样,只怕未必知道这些武林秘辛,说不定是骗我们的,所以才吐吐的,装腔作势。”
黑白子冷冷一笑,抓起桌上的折扇,轻轻摇晃着,却是一句话也不说。那人见他不答,以为他胆怯,更是气壮,质问不休。黑白子的折扇突然一指,缓缓道:“华山派的张松纹、萧松彻两位大侠,可认得第一具尸首,可是令师?”众人齐齐一惊,因为张松纹、萧松彻乃是华山派掌门宁远尘的两位弟子,近年宁远尘少下华山,江湖俗务,多半是由这两位弟子代为处理,是以张、萧两人的名头在江湖上十分大。但见黑白子折扇指处,果然在左边墙角处,坐着两个白衣人,他们的背上都背着一柄样式奇古的宝剑,剑柄简简单单地用两片松木雕就,正是华山派的招牌松纹剑。在座江湖阅历丰富一些的人,都认得此二人正是华山派的张松纹、萧松彻二侠,于是很多人都纷纷起立,跟二侠打着招呼。那二人略略拱了拱手,沉声道:“家师两年前忽然失踪,我二人一直苦苦追查,依旧不知道下落,不想在成都见到了他老人家的尸首。黑白先生若是知道凶手是谁,就请相告。”说着,两道冷电一样的眼神钉在了黑白子的身上。黑白子淡淡一笑,道:“看来我若是不说,二侠必定会将我剁成几截了。”张、萧二侠闭上了嘴,目光却更冷。小小茶寮之中,登时充了肃杀之气。那黑白子悠然道:“只是不知道你剁了之后,梅千笙又要找谁要人呢。”众人又是一阵耸动,连张、萧二侠也不坐了起来,目光向四周急速搜索着。千梅先生梅千笙乃是佛心剑凌天宗的至好友,一手“梅花千落”更是驰名宇内,名头几乎与凌天宗不相上下。凌天宗侠名虽著,但个性甚为落寞,平生几乎无所,惟独与这千梅先生情相投,又都在于长空的剑下吃过败仗,因此,要好之极。千梅先生就住在成都城外西岭雪山中,闻知凌天宗的死讯,又怎能不赶过来?只听黑白子淡淡道:“不要找了,千梅先生不在屋内。”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黑白子先生怎么知道老朽来了却不在屋中?”声音飘飘摇摇,却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但这一手气功,江湖上又有几个人能及?张萧二人脸色变了变,齐齐将手按在了剑柄上。黑白子悠然一笑,道:“千梅先生所到之处,无不有千梅齐馨之香气,吾鼻于万种气味都难闻到,惟独这香气却是入鼻即知,所以才得知了老先生的侠踪。又知老先生为何许人?岂与凡夫俗子同处?草庐简陋,哪里能容老先生一趾?所以姑妄一猜而已。”
千梅先生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吾老矣,不如就在这月下听先生清谈吧。凌大侠为何人所杀,请先生告我。”
黑白子笑道:“千梅先生如此讲,我倒不好意思卖关子了。就请大家看看此剑。”说着,他从桌子下拿出一剑,放在了桌上。
那柄剑,与宣明门上钉着三具尸体的宝剑,同样的形式,同样的大小。只是剑的样式有些古怪,与平常的剑略有不同。黑白子见大家都不答话,转首对张、萧二侠道:“二位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张松纹、萧松彻凝目向那剑上看去,缓缓摇了摇头。黑白子举首对着门外,道:“千梅先生,可知道此剑的来历吗?”门外月幽幽,只听千梅先生缓缓道:“老朽若是眼睛不花,此剑想必是舞剑了?”茶寮内众人一齐耸动,舞剑?难道是于长空的舞剑?世宁凝目细看去,就见那剑除了材料不同,乃是用普通的生铁铸就之外,无论长短尺寸还是花纹标记,都与自己身上的舞剑一模一样,当真难分真假。
黑白子以手拂剑,朗声道:“不错,正是于长空的成名神兵——舞剑!”千梅先生断然道:“不可能!于长空已死,舞剑早就不知下落了!”黑白子笑道:“可惜人虽死,剑却在。”千梅先生厉声道:“就算舞剑在,也没有人能够杀得了凌大侠!”黑白子悠然道:“若是他顿悟了剑心诀呢?”空中猛然一冷,千梅先生的声音宛如月落长河,森然道:“你是说,此人拿凌大侠试剑?”黑白子缓缓点了点头,道:“宁远尘、乔木、凌天宗都是当代有名的高手。凌天宗天生神武,乃是江湖公认的第一;而乔大将军身怀秘术不死神功,功力超凡脱俗,比凌大侠稍逊一截;而宁远尘更是逊凌大侠一截,所以,他们三人,乃是试剑的最好的对手。”
张、萧二人听得脸上一红,只是碍着千梅先生在场,不便发作。就听千梅先生冷冷道:“你是说,他已经练成了剑心诀?”
黑白子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杀得了凌大侠?”千梅先生不再说话,但空气中的森冷之气却是越来越重。他忽然一声长叹,叹声中尽是苍凉之意,只听见他缓缓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凶手是谁!”
黑白子淡淡地道:“我一定会说的,因为凶手就在这茶寮之中!”他此话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黑白子悠然道“千梅先生,你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众人眼前都是一花,茶寮中已经多了一人。但见他身子枯瘦矮小,就如一枝老梅一般,只是胡须极长,直垂到了膝盖处。他的双目光四,直直地盯在了杨逸之与世宁的身上。
听到黑白子的问话,千梅先生并不转头,只是缓缓地道:“黑白子方才说话时,举座尽皆哗然,只有你们神色不变,只不过吃了一惊。老朽若是没有猜错,你们就是杀了凌大侠的凶手?”他身上穿了件花白色的半长的衫子,在衣襟前别了两茎梅花。时已五月,这两茎梅花却依然开得极为灿烂,芳香袭人。随着他的话语,那梅花忽然抖动起来!
世宁心间忽然一痛,一道凌厉的杀气从那梅花上飞而出,锐利地刺向了他的身躯中。世宁不由得一震,情知眼前这个仿佛乡下种花老头一般的千梅先生,乃是决不下于凌天宗的罕见高手!
千梅先生见他们不说话,冷冷地道:“回答我!”他乃是一方豪客,素来颐指气使惯了,虽然心忌世宁练成了剑心诀,但仍存着几分蔑视。
世宁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凌大侠不是我杀的。”千梅先生并不理睬他的回答,冷冷道:“你练成了剑心诀?”
世宁心里非常清楚,若是承认练成了剑心诀,只怕难以洗罪名。但他从来不会说谎,所以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练成,只是偶然施展出来了而已。”千梅先生瞳仁中突然迸发出一阵炽烈的光芒,厉声道:“施展给我看!”世宁看着他,摇了摇头。千梅先生笑道:“是因为手中无剑吗?我给你!”他的脑袋突然后昂,带着整个身子急速地向后飞了过去。茶寮人多,拥挤不堪,但千梅先生不知如何就退到了张、萧二侠的身边,一探手,将两柄松纹剑拔了出来,身子突然晃动,闪到了世宁的身前,叮叮两声响,两柄松纹剑到了世宁的面前,冷声道:“快些施展出来!”他当年极为自得的梅花千落被于长空一剑击败,这十年来从未甘心过。今听说有人练成了剑心决,这番惊喜较量之心,只怕还在为凌天宗复仇之上。他也不管世宁是否答应,就着世宁施展起来。
黑白子忽然笑道:“梅老先生只怕是忘了舞剑的规矩了!当年于长空身上虽然藏着舞剑,但却决没有人知道他的剑在何处,梅先生又怎知他身上无剑呢?”千梅先生一怔,道:“你说得对!”他一伸手,将两柄松纹剑拔了出来,道:“还给你们!”一甩手,那两柄剑不偏不倚地在了张、萧二侠的面前,当真不差毫厘,宛如目见。张萧二侠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面如土色。黑白子又悠然道:“手持舞剑的人,又怎会主动出手?这个规矩,看来梅先生也忘了!”千梅先生笑道:“你不说,我当真忘了!”他前襟上的两茎梅花忽然跳了起来,眼前一花,他的右手已经将这两茎梅花都夹在了指间,登时花香披拂,恍恍惚惚之间,那花仿佛变成了万万千千,向世宁涌而来。世间纷纷茫茫的一切,都仿佛淹没在了这梅花的海洋中。这就是千梅先生的成名绝技,梅花。六桥梅花香彻骨,杀人的梅花。
两枝梅花颤颤悠悠的,在空中划过。芳香登时从梅蕊的尖处透出,将世宁的身心包围住。大千世界中的林林总总仿佛全都消失了,余留的只有那娇的红,馨沁的香,以及飞舞的灵动。这红香仿若不是人间之物,这灵动也一样只在天上,不在人间。
这就是千梅先生梅花的第一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梅之美,不在其开而在其落,千梅先生武功的华,也就在这一个“落”字上。随着长之声,那颤颤梅蕊忽然洒落,化作万千红香,向着世宁袭了过来。刹那间杀气卷地而来,将世宁整个人笼罩住。世宁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拔剑!这杀气宛如实质,将他全身经脉住,他竟然连动都不能动了!世宁不敢撄其锋芒,当下斜斜退了一步。千梅先生眉峰一振,朗声道:“好!”只见那梅花的虬枝一,刹那间在天飘散的梅瓣上尽皆点了一下,真气鼓涌,空梅瓣如赤火流星般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向着世宁追袭而去。世宁依旧不能招架!那梅瓣来得极快,他甚至无法还手,只好一退再退!千梅先生却停了下来,他的右手轻轻招动,那空中的梅瓣宛如群萤归巢一般,全都飞到了两茎梅枝之上。千梅先生摇晃着头白发,皱眉道:“你这样不行,完全不行!”
世宁怔了怔,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千梅先生将两茎梅花依次别在了衣襟上,走上前一步,指着方才他们打斗的地方道:“我先是以一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来攻你,你斜退一步,暂避我的锋芒,这是对的。但随后我用‘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一招追杀你的时候,你就不应该再退了,因为一退再退,气势便已竭,而我气势愈盛。像于长空这样的大侠,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招数?所以当年他以刚克刚,反踏上一步,硬生生将我刚累积起来的气势打散!这才是剑神的风范,我们再来过。”说着,将两枝梅花除下,夹在掌中,随手划出,依旧是那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世宁却不呆了呆,不明白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但那招数之来,宛如天风海雨,哪里容得了他细想?眼见红香目而来,情不自地就退了一步。
千梅先生大赞道:“这一招使对了。现在我要换‘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了,你快快准备踏上一步!”说着,手中梅枝展动,卷起一阵红色的涟漪,将空中万千梅瓣吹动,向世宁驱逐而去。世宁眼看退无可退,一咬牙,依他所言,一步反踏了上去。但他的功力哪里能与于长空相提并论?于长空凭借着旷古绝今的修为,自然可以一步而裂千梅先生之气势,但世宁不过是个后生小子,却哪里能够?这一步踏出,他立即觉得冷风扑面而来,几乎气为之窒!而千梅先生的万千梅花,却毫不停留地杀了过来!舞剑依旧没有工夫出手!
情急之中,世宁大喊道:“接下来该如何?”千梅先生一怔,情不自地停下了手,搔了搔头,道:“我记得于长空当年一步踏出之后,正踏在我换气的空隙中,仅仅凭着这一步就将我的‘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打散,接着长笑道:‘你败了!’我不服气,怒冲冲地施展出我最得意的‘梅花千落’,哪知于长空转身就走,手中的舞剑却纵横飞舞,竟然背对着我就破了我这招‘梅花千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世宁心念急转,已经有了计较,笑道:“老先生,破解你这招‘梅花千落’的关键,就是在于背对着你。你这一招纷繁富丽,炫目之极,背对之后,反而能够不为所惑,全力出招。当年于大侠背对你出剑,可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尊敬你,尊敬你这一招!”千梅先生精神一长,喜道:“真的吗?”世宁见他有些相信,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道:“若是老先生不相信,不妨再出此招,看我如何来破!”千梅先生大喜,他自败在于长空手中之后,始终耿耿于怀,苦思十年,自谓能够抵挡住于长空的剑心诀了,可惜于长空却已埋骨荒山。这时听说又有人顿悟了剑心诀,一试之心,当真是强烈无比。当下双梅展动,空中暗香浮动,双梅层层招展,赤梅花凌空盘旋,倏忽如一株虬龙一般的老梅,万千枝叶一齐摇曳而下,向世宁散了下来。
世宁动也不动,梅瓣如刀,哧哧将他的衣服割破。世宁的身子却一动不动!千梅先生眉头皱了皱,手一翻,将杀势停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躲闪?”世宁不答,道:“老先生,你看,就算我修成了剑心诀,但若是正面面对你这招‘梅花千落’,依旧是丝毫没有出手的余地。下面我就背对着你,破你的这一招!”千梅先生听他就要施展剑心诀了,一时心难搔,喜道:“快快转过去!”世宁却并不转身,皱眉道:“可是我剑心诀方窥门径,尚未大成,若是你在我转身之时出手,那么我就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千梅先生冷笑道:“我千梅先生何许人也?怎会在你转身的时候出手?哼!”世宁盯着他道:“你不会?”千梅先生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会!在你背过身之前,我决不出手!”世宁仍然盯着他,慢慢点头,道:“很好!”他一面点着头,一面慢慢向后退了出去。他背后就是茶寮的门,茶寮的门后面就是杜甫草堂的门,杜甫草堂的后面,就是成都的街道,夜四合,街上一片漆黑,若是他退了出去,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找得到他了。
千梅先生皱眉道:“你做什么?”
世宁道:“我不做什么,只不过是要走而已!”
千梅先生手中梅花展动,怒道:“走?剑心诀还没出手,你怎能走?”
世宁冷冷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千梅先生乃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说好在我背过身之前决不出手的,现在却又要失信了!”千梅先生一怔,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已经中了世宁的圈套!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若不是关心剑心诀,又哪里会受如此之愚?当下不由得一声怒吼!华山派的张、萧二侠对望一眼,忽然齐声大笑。张松纹道:“千梅先生说过自己不出手,可是别人并不在此言中。”
萧松彻接着道:“只要咱们出手着他背过身来,千梅先生的话就不算失信了!”两人越说越得意,哈哈大笑着走了上来。千梅先生的眉峰却竖了起来。张萧二侠的自做聪明,在他的耳中听来,却不啻是最恶毒的挖苦!
那张萧二侠却浑然不觉,提着松纹剑,走了上来。世宁的脸色变了!张松纹、萧松彻的武功并不低,若是他们在背后出招,世宁真没有把握能够不转身,若一转身,千梅先生就不再受此话所拘束,那么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张萧二侠显然也看出了世宁的窘迫,狂笑着走了上前。
陡然之间茶寮中那通明的灯火突然一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聚集在了一起,全都映照在一人身上。白衣,一尘不染,宛如天山之雪一般,飘然闪现在众人的面前。这皎洁的白色似乎就是光源的中心,照得众人眼睛都是一花。千梅先生的瞳仁突然收缩,一声轻响,他手中的梅枝忽然裂开,暴涨了一寸!他的目光闪亮,盯在一人身上。
杨逸之。他永远是那种淡淡的,仿佛在沉思着的表情,没有一丝飞扬跋扈,既没有凌天宗那种海洋般的融合力,也没有千梅先生孤梅般的冷峻。他只是淡淡的,与世无争的萧疏,仿佛不愿意沾染一点星光。虽然不愿沾染,但夜晚的灯火仿佛被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鼓涌进入他的体内,放肆地挥洒着。世宁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惊奇,这难道就是《梵天宝卷》的力量?他真实地感知到,杨逸之体内并没有丝毫的真气,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绝对没有人敢轻视此时的杨逸之!
难道《梵天宝卷》竟可以超越武学的概念,不运真气而伤人?同样,千梅先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惑,他手中的梅枝在缓慢地生长着,逐渐将他的前护住。那梅枝乃是千年梅心木刻就,与千梅先生的真气遥相感应,在他真气运用到极诣时,便会缓缓生长。但张萧二侠显然没有看出这一点来,他们只看出杨逸之没有一丝一毫真气。——没有真气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所以他们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长剑一抖,挽起万千剑花,向杨逸之卷了过去。他们也没准备伤人,只将他吓走就可以了。
灯火更是一暗,接着骤然闪亮,亮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杨逸之袍袖摆处,身子动了动,他白衣上的亮光突然变淡,光晕动,那亮光竟然全都聚集在他的手指间,光暗互绞,杨逸之的手指闪耀在其中,就宛如五柄利剑,突然刺出!如芒的剑气暴而出,直刺入张萧二侠卷动的剑花中!他们二人手中的长剑就如探进了一汪极为粘稠的浆汁中一般,在空中停住。而炸开成形的剑气,就在他们二人的恍惚眼神中,缓慢却又极为迅疾地冲突而入,在两人的眉心处点了一点,然后突然收回。
茶寮中的灯火重归辉煌,但张萧二侠却仿佛陷入了极沉重的梦境一般,依旧一动不动。直到他们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两人方才“啊”的一声,跳了起来。一痕极淡的血丝从他们的眉心了下来,方才那梦幻般的一招,杨逸之并未下杀手,只是留了两个梅花般的血印。张萧二侠互望了一眼,脸上尽是惊恐!
千梅先生的脸上现出一丝萧索,缓缓道:“老朽真是老了,江湖上出了这等少年高手,却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身上的辉煌又转为平凡,平凡而沉静,淡淡道:“晚辈杨逸之。”
千梅先生低声道:“杨逸之?杨逸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微微一笑,道:“晚辈想向千梅先生讨个情,放过晚辈这位朋友。”他的手指着世宁。千梅先生哈哈大笑道:“冲着你这句话,老朽还能不答应吗?只是剑心诀可以不看,血债却不能不偿!明此时,我们在此了结!”杨逸之拱手道:“便是明此时!”
千梅先生冷笑道:“你该知道我既然称作千梅先生,手下弟子万千,明你们若是不来,我可就再不容情了!”
杨逸之傲然笑道:“梅先生也将晚辈看得太轻了!”
望江楼上,世宁看着悠悠江水,忽然一声长叹。杨逸之笑道:“忽然遇到这种事情,也难免你心中烦闷。你在江湖上可有什么对头没有?”
世宁细细思想着,摇头道:“绝对没有。江湖中人,我认识的也不过寥寥几个,更不要说什么仇家了。”杨逸之思量着,道:“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世宁笑了笑,道:“你是说回去问黑白子?”
杨逸之点了点头,道:“我想这种跑江湖的最怕的就是官府,我们若是假扮成官的样子,只怕会怕死,问他什么,立即会说得清清楚楚的。”
世宁点头,道:“一个说书的怎么会认识千梅先生、张萧二侠,而且还会知道我们就是凶手呢?更不用说将那三具尸体找出来,挂在宣明门外!”杨逸之沉道:“他若不是江湖高手装扮,那就一定有人在幕后指使着他。将这个人挖出来,就能还你清白了!”世宁道:“宁远尘与乔大将军虽然非我所杀,但我对此二人已怀杀心,这笔帐算在我头上,并无不可。只是凌天宗却决非我所杀,千梅先生这里,一定要做出代的。”杨逸之想了想,忽然道:“你已经悟通了剑心诀,杀败凌天宗,那千梅先生跟凌天宗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你为何不施展出剑心诀来,将千梅先生打败呢?”
世宁苦笑了下,道:“其实我并没有练成剑心诀。”杨逸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世宁道:“没有人能够练成剑心诀,因为剑心诀是于长空的!”
杨逸之沉着,道:“你是说,只有于长空才能练成剑心诀?”
世宁点了点头,道:“所以凌天宗才会心中生疑,最后败于我的剑下。他败给的不是我,而是他本身的怀疑,因为他的信心,在十年前已经完全丧失在于长空的剑下了。十年之后,他仍然无法重拾!”
杨逸之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他的心中忽然有阵悲哀。江湖子弟江湖老,就算像凌天宗这样的高手,也无法挣脱这一轮回吗?
世宁接着道:“我幼年时遭逢一异人,传给我一种很奇特的内力,平时什么用处都没有,但那天我对战凌天宗,顿悟剑心诀时,这股内力却忽然爆发,与剑心诀合而为一,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一举将凌天宗击败。但这股内力,却也就此消失,所以,就算我施展出剑心诀来,也绝对没有当初的威力,更不用说打败千梅先生了。”杨逸之点点头,道:“什么人,竟然传给你这样奇特的内力?莫非…”他的身子一震,眼睛望向世宁。
世宁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于长空。”他的神情中有些寂寥:“我那时没出息得紧,于长空怎么会看上我,传授我如此神妙的武功?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杨逸之笑道:“就算没有剑心诀,你此时的武功也足称得上是一高手,放眼江湖,再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你了!”
世宁也笑道:“你方才那一招,连我都未必能招架住。这一高手,可真是不值钱呐。”
两人一齐大笑。这夜,也就不那么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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