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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眠山庄
「旋风花」这三个字,当真像刮起了一阵旋风,在短短的三个月工夫,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武林中人,莫不谈花色变。
旋风花,究竟是什么呢?一阵旋风、一朵紫红的玫瑰花,如此而已。但它竟能使江湖黑白两道的著名人物闻风丧胆,因为旋风花是武林大豪的阎王帖。据说凡是接到旋风花警告的人,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保护如何严密,在一阵不知起自何方的旋风,一朵无可抗拒的花朵下,丧失了生命。这是一件非常离奇而神秘的事,由于一传十,十传百,传说的人们多少总要加油加醋的加上一些,于是把「旋风花」更说得神秘莫测。
但这也不由你不信,在这三个月当中,皖南金刀庄庄主金刀无敌郭东升、伏牛山虎头庄黑虎神侯敞、长安永胜镖局前总镖头罗永椿、神灯教总护法智多星金惟能、和庐山黄龙寺方丈智明禅师等人,都先后死在旋风花下。这六个人,有白道、也有黑道。
庐山黄龙寺方丈智明禅师出自少林寺,是当今几位有名的高僧之一。永胜镖局前总镖头罗永椿,十年前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神灯教总护法金惟能,一向是足智多谋,是个善用心机的人。黑虎神侯敞则是无恶不作坐地分赃的大盗,是个死有余辜的人。这六个人道不相同,行迳各异,但他们的死法则一,同在旋风花预先示警的三日之后,死于旋风花下。
于是大家纷纷揣测,是仇杀?还是另有原因?因为这六个人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一起去的。旋风花为什么要杀他们呢?现在旋风花的警告,又落到另一个江湖大豪身上,这人就是龙眠山庄庄主擎天手李天群。
龙眠山,在安徽桐城县西北,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胜景如画。龙眠山庄,就在龙眠山的东麓,长松修竹,曲水澄潭,景色清幽,这是擎天手李天群的别墅。每当朝阳初升,轻烟如纱,或是夕阳衔山,群鸟归巢,他都会徜徉在山径之间,松林之下。
擎天手李天群今年已经六十有七,看去还只是五十许人,虽然早已退出江湖,但在大江南北,李天群还是一言九鼎,没有人不卖帐的。他和黄山万松山庄庄主万青峰是连襟,黄山万家三代担任过武林盟主,现在虽然已有多年没选盟主,黄山万家还是显赫的武林世家。擎天手李天群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小云,今年才二十岁。两个门人张义钧、沉宏庆,都是三十开外的人了。
李天群也在不久之前,才听到旋风花的消息,他还不相信天下那有如此神秘之事?但他自己也接到了这份阎王帖子。那是昨天早晨,在他书桌上发现的,一张白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不义之徒三日后纳命」,下面画了一朵紫红的玫瑰花。
旋风花下的帖子上,就是这几个字,李天群早已听说过了,这是旋风花向自己挑战来了。他并不惧怕旋风花来向他挑战,而且他欢迎旋风花来向他挑战。武林中人就是年纪大了,也永远不服老的,何况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令他不舒服的,只是字条上的「不义之徒」四个字而已,他自问几时做过不义之事?
龙眠山庄依然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什么戒备,但大弟子张义钧和二弟子沉宏庆已经起来,把龙眠山庄的庄丁们作了适当的部署。那也只是暗中加强戒备,外面是看不出来的。第一个赶到龙眠山庄来的是他襟弟黄山万青峰。
这是第三天的中午时光,二弟子沉宏庆值的是日班,他匆匆奔人东厢师傅的书房。他刚刚走近门口,李天群已经开口了:「宏庆,有什么事吗?」
沉宏庆在门口躬身道:「启禀师傅,黄山万大先生来了。」
李天群迅即站起,一手捋须,含笑道:「是你们去把他搬来的?」
沉宏庆嗫嚅的道:「这是大师兄的意思,师傅纵然并不怕了旋风花,但多几个人,也许可以把他拿下,就可揭开旋风花之谜了。」
只听一个宏亮的声音笑道:「天群兄,咱们是至亲,你接到了旋风花的通知,照说正应知会兄弟一声才是。」
随着话声走进来一个身穿天蓝缎袍的红脸老者,此老当然是黄山万青峰了,五十开外年纪,方面大耳,浓眉海口,微见秃顶,手中提着一个长形蓝布囊,他连兵刃也带来了。
李天群连忙抱拳道:「青峰兄请坐,兄弟原本不想惊动你的。」
万青峰随手把布囊朝几上一搁,呵呵笑道:「旋风花已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旋风,看他行劲,亦正亦邪,令人不可捉摸,正好趁这机会,截住他问个清楚,否则任由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胡来,当真不把江湖同道放在眼里了。」
一名青衣少女端上茶来。
只听沉宏庆在门口躬着身道:「启禀师傅,霍山霍师叔、青山谢师叔来了。」
李天群笑着问道:「你们还替为师邀约了什么人?」
沉宏庆道:「没有了,大师兄就只通知了万老爷子和霍、谢二位师叔。」
说话之时,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面一个瘦高老者,看去已经六十出头,是霍山霍天柱。稍后一个中等身材的,也已六旬左右,是青山谢东山。这两人乃是李天群的义弟,和李天群号称皖西三侠,在江湖上名声极着。
霍天柱一眼看到万青峰,连忙拱手道:「青峰兄已经先来了。」
万青峰笑道:「二位来得也并不迟,兄弟也只是刚到而已。」
「小弟见过大哥。」
霍天柱、谢东山两人同时朝李天群抱拳行礼。
霍天柱已经急不容缓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位贤弟请坐。」
「大哥接到了旋风花的通知?」
李天群含笑道:「青峰兄且看看这个。」
随手把旋风花的那张字条朝万青峰递了过去。
万青峰接过字条只看了一眼,就把字条递给了霍天柱,一面说道:「他若是说和天群兄有仇,也许天群兄和他结有梁子,亦未可知,若把这「不义之徒」四个字加到天群兄头上,那就荒唐了。」
「简直岂有此理。」
霍天柱怒形于色的问道:「大哥,这字条收到几天了?」
李天群道:「到今天刚好三天。」
谢东山问道:「大哥可有什么打算?」
李天群依然含笑道:「愚兄本来不打算惊动青峰兄和二位贤弟的,他和我有仇也好,指我不义之徒也好,要取我性命,总得和我照面,我就是要问问他李某和他何怨付仇?他总得还我一句公道来?再就是郭东升老哥,和咱们也相识了几十年,死得不明不白,他也该有个交代的……」
谢东山道:「但他……听江湖上传说,他要取人性命,只是一阵旋风,一朵紫红玫瑰花,没有人看到过他的人。」
「哈哈。」
李天群大笑一声道:「谢贤弟也相信江湖上的传言吗?」
谢东山脸上一热,说道:「但江湖上大家都这样说……」
李天群道:「也许看到他的人,已经死了,这叫做死无对证。一个人武功再高,练到飞花摘叶可以伤人的境界。他摘的叶,飞的花,最多也不会超过百步,旋风花岂会凭空而来的?这是因为大家没看到他人,才越说越神秘,愚兄不相信这朵旋风花,会像古时候传说的飞剑一样,能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那样神奇。」
万青峰颔首道:「天群兄说得极是,兄弟也有此同感。」
他目光抡动,笑道:「如今咱们有四个人在此,不是兄弟夸口,就算他生了三头六臂,武功通天,也未必得逞。」
这话也是事实,他们四个人不但各有一身精纯武功,而且他们每一个人几乎可以代表一个门派。
万青峰出身黄山世家,他曾、祖、父三代历任武林盟主,一套「黄山剑法」集诸家之长,「穿云指」更是武林一绝。李天群是形意门的名宿,以「形意」掌、剑驰誉武林,搏得擎天手的美号。霍天柱是八卦门的高手,一套「八卦游身掌」,无人能够逼近他身子。谢东山是武功门高手,精擅「百步神拳」。以这四个人的武功,若是联手抗敌,委实没有人能是他们对手了。
霍天柱道:「此人真要敢来,正好把他拿下,也可以揭开三个月来谣传的「旋风花」之谜了。」
正说之间,一名青衣使女走了进来,躬身道:「庄主,酒席已经摆好,可以人席了。」
李天群点点头,起身肃客道:「青峰兄,二位贤弟远道赶来,想必腹中饥饿了,咱们边吃边谈吧。」
酒席就摆在书房外面一间,四人入席之后,所谈的当然还是旋风花的事,不必细表。
饭后,四人依然回到书房落坐,使女替四人重新沏上新茶,才行退去。大家一面喝茶,一面低声交谈,因为今天是旋风花预先示警的第三天,白天既然毫无征兆,可能要等到夜晚才来。江湖上人多半是夜晚才出动的,因此大家交换意见,如何加强戒备,静以待敌。
套一句老话,所谓光阴如白驹过隙,一个下午很快过去,而时间已渐渐的接近黄昏了。坐在书房里聊天的人还不觉得什么,但李天群的两个门下张义钧和沉宏庆可正在忙着呢。他们指挥着龙眠山庄的庄丁们,分拔提前吃过晚饭,有的配备匣弩,有的配备钩镰枪,分别在书房四周,因地制宜,作了隐密的部署。再由张义钧和沉宏庆两人,各率八名身手矫捷的庄丁,在龙眠山庄巡逻,作机动的支援。在这样严密的布置之下,就算是飞鸟,只要飞进龙眠山庄,也立可发现;一经发现,包管你插翅难飞。
晚餐之后,李天群依然陪着万青峰,和二位义弟在书房品茗谈天。他们脸上虽然平静如亘,但每人都把自己的长剑放到身边,就是坐的椅子,也都调整到随时可以出手最有利的角度。譬如李天群他是对方下手的目标,他是坐在靠北首墙下,面对南首花格子窗,至少还有一丈多远。他左首是万青峰,右首是二位义弟霍天柱和谢东山。
书房外面是起居室,门口有大弟子张义钧和八名庄丁守着,如果有人要进来,必须先通过张义钧这一关,那么里面的人自然也可以及时发现,剩下来就是南首的窗户了。窗房自然是最为重要的一处,张义钧早已在两侧安设了八名匣弩手和八名手持盾牌的钩枪手。
对面隔着一排花盆,则埋伏了八名匣弩手,一旦发现有人,匣弩手立即发射匣弩,钩枪手负责拿人。假如有人穿窗而入,万青峰和霍、谢二人随手可以把来人挡住,何况擎天手李天群一身武功,也毋须别人保护,足可应付突袭。
这样安排,李天群先前还并不赞成,因为大家把他当作了被保护的人。还是万青峰再三劝说:「对方既然把你当作目标,咱们就不妨将计就计,把你当作饵,只有把饵放在里首,他才会冒险深入,大家就可把他截住。咱们都是自己人,还有谁不知道你的武功修为,并不在咱们三人之下?根据传说,对方实在太神秘了,所以只能智取。」
这样李天群才算答应下来。
旋风花既然下了预告,今晚已是第三天,他一定会来,事情会在随时随刻发动,每个人也都是随时随刻的提高警觉,准备出手,这气氛当然是紧张的。现在已是初更时分,龙眠山庄广大的庄院,入夜之后,已经熄去灯火,一片黑沉沉的,不闻一点人声。只有庄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夜行人如果进入龙眠山庄,目标很容易找到,但也是一个张网以待的陷阱。
就在此时,书房门口飘起一阵香风,一个全身劲装手持长剑的姑娘从长廊飘然走来。张义钧一下拦在前面,低声喝道:「小师妹,你来做什么?」
那姑娘家正是李天群唯一的掌上明珠李小云,她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轻声道:「大师哥,我是进去看看爹的。」
张义钧道:「你别胡闹,师傅正在陪同万老爷子和二位师叔,商谈要事,你快回房去。」
李小云悄声道:「姨丈和二位师叔我又不是不认识,我看得出来,今晚咱们庄上一定有事,爹不肯告诉我,你和二师哥也守口如瓶,但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子……」
张义钧心头大急,忙道:「真的没事,他们几位老人家正在商量一件重大的事,你……你不能进去,快些回房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好了。」
李小云不依道:「今晚一定有事,你不告诉我,我偏不走。」
他们说得虽轻,但如何瞒得过里面四个人的耳朵?李天群问道:「义钧,有什么事吗?」
张义钧忙道:「是师……」
他「妹」字还没出口,李小云急忙接口叫道:「爹,是我……」
话声未落,身形一侧,快得有如一阵风般从大师兄身边闪过,飞一般掠进门去。
她刚刚跨进书房门,李天群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说:「你来做什么?」
李小云从没看到过爹对她有这般疾言厉色过,她望望姨丈和二位师叔,粉脸蓦地一红,垂下头,嗫嚅的道:「女儿觉得今晚咱们庄上好像有事,师哥都不肯告诉我。」
李天群没待她说下去,就拦着道:「咱们庄上有什么事?是爹和你姨丈、二位师叔正在商量一件重要之事,你快回去。」
李小云抬眼望望爹,还待开口,李天群叱道:「你还不快走?给我回房去,不许到处乱跑,听见了吗?」
李小云不敢多说,只应了声「是」,回身就走,跨出书房。
张义钧悄声道:「小师妹,师傅他们正在有事,你不该闯进的,快回房去睡吧。」
李小云受了爹的叱责,已是一肚子委屈,一言不发,顿顿脚就走,转过长廊,心想:爹从没这样对我发过脾气,到底今晚有什么事呢?哦,爹还说不许我到处乱跑,要是庄上没发生什么事,爹就不会这么说了,哼,你们都不肯说,我偏不回房去,偏偏要看个究竟。想到这里,不觉咭的笑出声来,目光朝四下迅快一瞥,不见有人,立即身形一弓,小蛮靴一点,一道人影飕的窜上屋顶,再一点足,就掠到屋脊和屋山头的阴暗之处,悄悄伏下身来。
时间好像过去得很慢,但它总是在过去,现在差不多二更天了。蓦地在龙眠山庄南首屋顶上出现了一条人影。南首一排房屋,正好面对着大厅,而这人影出现在东南首,正对着庄主李天群的书房,中间只隔了一个狭窄的小天井,就是书房的窗子。
这人身法奇快无比,而且也来得悄无声息,就在他人影堪堪在屋顶出现,右手已经对着窗户扬起。花格子窗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人影就立即斜掠而起,倏然隐去。窗下左右两侧和对面墙下,都埋伏了手持匣弩和钩镰枪的庄丁。只是那条人影身法实在太快了,庄丁们几乎连他人影都还没有看清,人影已经不见。
庄主书房花格窗上发出「啪」的下声轻响,大家都听到了,每一个人心头蓦然一紧,不约而同举起手中匣弩,朝人影闪去的方向,向空猛射,随着一阵杂乱的「达」、「达」之声,箭如飞蝗般射出。那人影隐去之后,不过眨眼之间,已在南首屋脊出现,而且一下就长身飞起。
在这同时,屋脊上响起一声娇叱,另一条人影跟着飞起,凌空扑了过去。先前那条人影身形稍偏,但并没有被拦住,依然丝毫不停,急急飞掠出奉。后面的人影当然不肯放过,就这样衔尾朝庄外追去。这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来得太快了,庄丁们目不暇接。
再说书房里面吧,李天群、万青峰等四位高手坐着等待的自然是旋风花。以他们的武功,当然不会像埋伏的庄丁一般,临时措手不及,但他们坐在里面,书房中灯光较亮,外面则是黝黑的,里面的人,当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这并不是老江湖的疏忽或者错误,而是他们都认为等到外面有警,再吹熄灯火也来得及。主要的还是托大了些,认为把旋风花说得如此神秘莫测,只是江湖传言失实,有他们四个人足可对付得了。哪知来人不但身法快,手法也奇快无比,等到花格子窗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四个人已经同时霍地站起,但见一点黑影业已破窗射入。此人几乎算得十分精确,预料李天群听到声音一定会站起来的,因此那点黑影居然直向李天群当胸射来。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他左首稍前的万青峰反映也是不慢,右手抬处,长剑锵然出鞘,挥剑就朝那点黑影撩去。这一剑他虽然发得仓猝,但至少也有二四成力道。那知长剑和黑影乍然一接,只觉这点黑影虽然不大,但传到剑上的震力却强大无匹,那是一种旋转的震力。万青峰右腕剧震,长剑被一股大力推开,脚下浮动,人也被震得往后斜退了半步。
这一下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电光右火般事,李天群要待举掌劈出,都已不及,只听又是「啪」的一声,那点黑影不偏不倚射在他胸口上。李天群口中哼了一声,一个人登登登连退了三步之多,才被身后的墙壁挡住。直到此时,才从他身上跌落一朵紫红玫瑰花来。旋风花,果然是旋风花。
霍天柱双目圆睁,他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急急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李天群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一手掩胸,定了定神才道:「还……好……没有什么?」
霍天柱道:「三弟,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话声出口,一手提着长剑,点足飞起,「砰」的一声冲破花格子窗,穿窗射出。
万青峰做梦也想不到人家仅凭脱手飞出的一朵玫瑰花,居然把他长剑震歪,连人都会被震退半步,这是他万青峰出道以来,从未遇上过的事,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口中长笑一声:「不错,万某也非得会会他不可。」
不待李天群开口,跟踪霍天柱之后,也从花格子窗的破窟窿中穿射出去。
再说从屋脊飞起的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掠出龙眠山庄,前面就是一片草地的广场。后面那人娇声喝道:「好个贼子,你还不给我站住?」
一听声音,就知是个姑娘家。
前面那人只是一路奔行,连头也没回。后面的姑娘本来和他只是衔尾追逐,相距不过数尺,现在已经落后一丈多了,心中一急,又大声喝道:「喂,你听到没有?你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没有回头,但他声音却传了过来:「姑娘追错人了。」
后面的姑娘怒声道:「我怎么会追错人,你……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依然没有停步,说道:「姑娘要追的应该不是在下。」
后面的姑娘道:「我要追的就是你,你站住,你跑不了的。」
现在相距已在两丈外了,前面那人依然没有停下来。后面的姑娘又气又急,大声道:「你这贼子,你师傅只教你会逃?有本领,你给我站住,逃算什么人物?真连你师傅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她追不上人家,就连他师傅都骂上了。
前面那人因她辱及师傅,不觉霍地停步,转过身来,愤然道:「你说什么?」
后面的姑娘提气紧追,不防前面那人真会停了下来,两人不过只差了两丈多远,一个已经停下了,一个还紧追着掠上去,差点就撞到那人身上,姑娘家急忙刹住身子。两人这一面对了面,月光虽然暗淡,还是可以看清楚对方的面貌。
前面那人,是个颀长的青衫少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极为英俊,看去不过二十三四岁,这一站定下来,神色安详,两道目光清澈如电。
后面那姑娘蛾眉凤目,瓜子脸,两条乌黑有光的发辫,分垂在鼓腾腾的胸前,年约二十左右。敢情这一阵工夫,追得太急了,此时胸脯起伏,还在娇喘,这姑娘当然就是李小云了。她和青衫少年四目相投,粉脸不自觉的飞起两片红云,挑着眉毛,问迫:「你是什么人,夜闯龙眠山庄,做什么来的?」
她对旋风花的事,一无所知。
「在下只是路过……」
青衫少年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在下说过,姑娘可能追错了人。」
「路过?」
李小云披披嘴道:「我们庄子离大路有好一段路,你这话鬼才相信,哼,你一定有什么企图,今晚不交代清楚,休想一走了之。」
青衫少年剑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道:「晚姑娘这般纠缠不清,可知耽误了我的事情……」
话声甫落,突听有人大笑一声,横空飞来,泻落到两人之间,那是个子高瘦的霍天柱,手持连鞘长剑,目光一注,洪喝道:「好小子,你就是旋风花了,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
在他说话之时,万青峰也一手持着连鞘长剑,飘然赶来。
李小云睁大双目,诧异的道:「二叔,他就是旋风花?」
青衫少年暗暗攒着剑眉,昂首道:「在下不是旋风花。」
这时由沉宏庆率领的八名庄丁,也急步从庄中赶了出来,把青衫少年围在中间。
霍天柱怒声道:「你不是旋风花?你还想抵赖?」
青衫少年道:「在下何曾抵赖?」
李小云凝视着他,说道:「二叔,他说是过路的。」
霍天柱洪笑一声道:「他潜入龙眠山庄,用旋风花偷袭大哥,会是过路的吗?」
「啊。」
李小云惊啊一声,娇叱道:「好啊,你用旋风花偷袭我爹,还说是过路的,原来你果然不是好人。」
纤手一抬,呛得一声抽出长剑,朝青衫少年喝道:「你亮剑。」
青衫少年并没亮剑,只是平静的道:「在下已经说过,不是旋风花,这是误会,你们不肯相信,这……这要在下怎么说呢?」
「你潜入龙眠山庄,偷袭我爹,还是误会?」
李小云手中长剑快指到他鼻子,冷哼道:「你再不被剑,我可要不客气了。」
霍天柱道:「小云,你不是他对手,还是二叔来,今晚非把他拿下不可。」
李小云长剑已经出鞘,岂肯退下,扭头说道:「二叔,你老等一等,先让侄女和他动手,等我不敌,你老再出手不迟?」
一面喝道:「你再不拔剑,我可要出手了。」
青衫少年俊脸红了,气愤的道:「在下真的不是旋风花,你们到底要怎样才会相信呢?」
李小云道:「多说无益,看剑。」
唰的一剑朝青衫少年刺去。
她刺是刺出去了,但看他依然没有拔剑的样子,剑势到得中途,不觉缓得一缓。缓得一缓者,没有出手那么快而已,剑招还是刺了出去。青衫少年似是不愿和她动手,左肩微侧,左脚斜跨半步,便自避开。
李小云看他闪避开去,心中暗道:「好哇,你乘我剑势一缓,才避开的,这有什么了不起?」
心念一动,右手一转,则的又是一剑,反手点去。她平日骄纵惯了,出手剑势,那会留情?但不知怎的,看他依然没有拔剑,只是潇洒的站在那里,点过去的剑势,不自觉的又稍稍放慢了些。青衫少年等她剑势快要及身,右足斜退半步,姑娘家这一剑自然又落了空。
李小云不禁有气,纤手倏地一翻,剑尖上挑,幻起三点剑花,品字形朝他「天突」和左右「将台」三处飞射过去。这一剑出手虽快,但点落之时,还是放轻了剑势,她心里纵然有气,手下还是留了分寸。那知这回青衫少年连脚步也没跨了,只是等她剑尖接近,上身微侧,就让过剑势,开口说道:「姑娘似乎可以住手吧?」
意思是说她刺了三剑,他并没回手。
这话听到李小云耳中,气可大了,口中哼了一声,玉腕连摇,剑如灵蛇,一连刺出三剑了。这三剑当然又急又快,记记都指向背衫少年要害。青衫少年不闪不躲,只是随着她刺去的剑势,上身轻轻摆动,每一剑都落了空。李小云连粉脸都胀红了,一声不作?剑光连闪,一口气又刺出了九剑。
这九剑她已经使出了看家本领,一剑快过一剑,剑势连绵,寒芒点点,令人目不暇接,但青衫少年依然站在原地,只是上身连连摆动,一支支明晃晃的利剑,就是从他颈、肩、胸、肋等处闪电般穿过,连他衣衫都没被剑锋刺破一丁点。
万青峰眼看这青衫少年气定神闲,毫无半点邪恶习气,尤其避剑身法。十分怪异,李小云最后这几剑,几乎剑剑都急如星火,他却好像非等到她剑尖快要刺上衣衫才侧身避开,每一剑都几乎探身而过,看去极为惊险,实则毫厘之失,已经差得很多了。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忖道:「这会是什么身法?」
要知他出身黄山世家,天下各大门派的武学,无不了如指掌,但这青衫少年的避剑身法,他不但从未见过,连听都没听人说过。连万青峰都看不出来的剑法,天下大概没有人看得出来了。
剑影中又响起青衫少年的声音说道:「现在姑娘可以住住手了?」
他表现的武功越高,霍天柱就越认定他是旋风花,口中喝道:「小云,你退下来。」
李小云平日纵然刁蛮,但二叔的话,可也不敢不听,长剑一收,顿起小嘴,悼悼的道:「他只是一味的躲闪,又算得什么?我又没败给他。」
霍天柱锵的一声,掣出长剑,喝道:「小子,你亮剑,让霍某掂掂你的斤两。」
万青峰不待青衫少年开口,微一摆手道:「天柱兄且慢,兄弟想问问这位小友。」
青衫少年听到霍天柱这声「小子」,两条浓浓的剑眉不觉掀动了一下,但因万青峰的话声较为和气,目光一抬,问道:「这位大叔要问在下什么呢?」
万青峰道:「小友尊师是那一门派的高人,可以见告吗?」
青衫少年道:「家师从未在江湖走动,也不在那一门派之中,在下就是说出来了,大叔也未必知道。」
他不肯说。
万青峰平日在大江南北,一言九鼎,从没有人敢当面给他碰钉子的,数十年来大概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个软钉子,他一手捋须,看着这个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那么小友贵姓大名,总可以说出来听听了?」
青衫少年道:「在下南宫靖。」
万青峰依然平静的道:「老夫看你不过二十出头,不会和龙眠山庄李庄主有什么梁子可言,那么今晚以旋风花袭击李庄主,总有理由吧?」
南宫靖愤然道:「在下说过,在下不是旋风花,这是误会。」
雷天柱怒声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你」字,万青峰朝他摆了下手,目注南宫靖,又道:「小友说过,你是路过此地,但这话很难使人相信,因为龙眠山庄距离大路还有一箭来遥,过路的人绝不会舍了大路,弯到龙眠山庄来,何况时间已在二更。再说,正好旋风花袭击李庄主之时,小友出现在龙眠山庄的屋顶上,天下那有如此巧合之事?如果当时确有另一个人施放旋风花,小友同时出现,还有可说,但是当时除了小友,别无第二个人,小友这误会二字,又作何解释呢?江湖道上,不论黑白两道,都讲究敢作敢当,老夫是想听听小友的解释。」
他话虽说得和缓,口气却一句逼紧一句,虽然没有指明南宫靖就是旋风花,但已暗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霍天柱听得暗暗点头,心想:「青峰兄虽然不是武林盟主,目前武林中已经没有盟主,再要推举盟主,委实也非他莫属。」
南宫靖道:「大叔既然这样说了,在下不得不以实相告,在下是追踪旋风花来的,今晚进入龙眠山庄的,除了在下,另一个人就是旋风花,他身法太快了,在下本来应该可以追得上他,可惜给这位姑娘一拦,就失去了他踪影。」
万青峰一怔,问道:「小友认识旋风花?」
南宫靖道:「在下不认识。」
万青峰道:「那么小友见过他了?」
南宫靖摇摇头道:「在下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没和他对过面。」
万青峰道:「小友上一次是在那里见到他的?」
南宫靖道:「神灯教总坛,情形也和今晚差不多,最糟的大概是他先发现了在下踪迹,故意惊动神灯教的人,让神灯教的人截住了在下,他却乘机向金惟能下手,因此还引起一场误会。」
万青峰看他说话的神色不像有假。其实对方只是一个大孩子而已,从他口中,也可以听得出来,这年轻人大概还是初次行走江湖,没有什么经验。
霍天柱洪笑一声道:「小子,你这故事编得不错,但说了半天,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不是旋风花呢?」
万青峰对南宫靖说的话,倒是有些相信,但就是霍天庄说的这句话了,他说不出师门门派,也没有可以证明他不是旋风花的证据,一时只是拈着飘胸的黑须,沉吟不语。
南宫靖道:「在下没有什么可以证明。」
霍天柱沉嘿一声道:「这就是了,你既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不是旋风花,咱们又如何能相信你的话呢?」
南宫靖俊脸红了,说道:「那你们要怎样才会相信呢?」
霍天柱霍的跨上一步,沉喝道:「我说你就是旋风花,小子,事实俱在,不用再抵赖了。」
南宫靖怫然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在下可要走了。」
霍天柱道:「你还想走?」
南宫靖道:「你们既然不相信在下说的话,留此何益?」
霍天柱大笑道:「你走得了吗?」
南宫靖微哂道:「你的意思是要把在下留下了?」
「不错,你夜闯龙眠山庄,就算你不是旋风花,也嫌疑重大,自然非把你拿下不可了。」
雷天柱手中长剑一掂,凛然道:「你是束手就缚呢?还是要想顽抗?」
南宫靖剑眉一扬,朗笑道:「在下若是要走,凭阁下还未必能拦得住我。」
霍天柱听得大怒,喝道:「很好,那你就亮剑吧。」
南宫靖道:「阁下要动手,就只管出招,在下亮不亮剑乃是在下的事了。」
这话明明就是瞧不起人。
霍天柱怒哼一声道:「好狂的小子,接招。」
振腕一剑刺了过去。他心头怒恼,出手一招就使得十分辛辣,剑光如电,一闪即至,刺向南宫靖左肩。
南宫靖既没拔剑,也没闪避,直等霍天柱剑势及身,左手抬处,三个指头一撮,就把剑尖撮个正着。霍天柱做梦也想不到出手第一招上,就被人家撮住剑尖,但他是八卦门的高手,反应也是不慢,左手一掌迅若雷奔朝南宫靖当胸击去。
南宫靖左手三指拈着他剑尖不放,右掌直竖平胸推出,硬接霍天柱一掌。双掌甫接,霍天柱陡觉对方竟然把自己击去的掌力,一齐反震回来,力道之强,无与伦比,心头大吃一惊,只得右手一松,放弃长剑,身向旁跃。
南宫靖也不追击,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把夺来的长剑随手一丢,说道:「在下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霍天柱是八卦门有数的高手,居然在一招之间被人家夺下手中兵刃,这下看得万青峰也不禁为之一呆,忖道:「拈花指,他会是少林俗家弟子?」
一边忙道:「且慢,小友可是少林门下?」
南宫靖截然道:「在下不是少林门人。」
万青峰道:「咱们既然遇上了,老夫也想和小友试上几招。」
南宫靖道:「在下悉凭大叔吩咐。」
万青峰道:「吩咐不敢,老夫就和小友在拳掌上领教几招就好。」
南宫靖道:「大叔有意赐教,就请赐招吧。」
他依然潇洒的站在那里,丝毫不作戒备之状。
万青峰对这位年轻人真有高深莫测之感,随即喝道:「小友小心了。」
右手徐举,拍出一掌。他方才曾以长剑和旋风花接触过,是以有意试试对方内力,这一掌上,用上了七成力道,一道无形内劲像匹综般卷撞过去。
南宫靖等到掌劲快要及身,才身形向左一转,左手化掌,并不向前迎击,反而随着侧身之际,向外扬去。他这左手外扬,登时把万青峰拍去的一道掌风,引着从他身前流过朝左泻出,同时右手虎口向外,由胸前平划而出,朝万青峰反击过来。
万青峰突觉自己掌力被对方引出,另一道锋利掌风却朝自己劈来,心头暗暗一惊,仓猝之间,左手迅速迎击出去。这一记掌风却很快就接触上了,因为双方用的都是内劲,是以不闻丝毫声息,但万青峰已经感觉对方求上竟然含着极强的震力,把自己迎击出去的掌力悉数反震回来。
这一记又大出万青峰意料之外,差幸他只用了七成力道,而且数十年的勤修苦练,功力深厚,掌力能发能收,立即右手一招,把迎击出去的力道收回,但还是被对方内劲震得后退了半步,这才颔首道:「好了,小友可以住手了。」
南宫靖问道:「在下可以走了吧?」
万青峰道:「小友请吧。」
南宫靖抱抱拳道:「在下那就告辞。」
转身飘然而去。沉宏庆和八名庄丁因万青峰答应他走的,自然不敢阻拦。
霍天柱道:「青峰兄……」
万青峰朝他点点头道:「让他去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霍天柱自然看得出刚才双方对掌之际,万青峰被逼后退了半步,显然也吃了暗亏,就不好多说,心中不期大感惊凛:「这小子不过二十出头,居然有这般厉害。」
李小云眨动双目,问道:「姨爹,他是不是旋风花呢?」
万青峰道:「咱们回去再说吧。」
大家匆匆回到龙眠山庄。
万青峰、霍天柱迳自走入书房,李小云也紧跟在两人身后,跨了进去,守护在门口的张义钧这回并没拦阻,任由她进去。书房中,李天群在左首一张紫檀木炕床上闭目跌坐,正在调息运功。谢东山长剑出鞘,站在榻前全神戒备,是在替他护法。万青峰看得暗暗一惊,这一情形,岂不是说李天群内伤不轻?
谢东山看到三人走人,急忙悄声问道:「青峰兄,可是没追上贼人吗?」
万青峰点了下头,问道:「天群兄怎么了?」
正说之间,李天群已经睁开眼来,说道:「兄弟还好,没有什么。」
李小云急步抢了上去,急急问道:「爹被旋风花袭击,没负伤吧?」
这话也正是万青峰和霍天柱、谢东山三人要问的,是这话也正是万青峰和霍天柱、谢东山三人要问的,是以大家的目光都不期而然朝李天群投去。
李天群伸手从几上取起一朵紫红玫瑰花,随手递给了万青峰,一面说道:「青峰兄,你看,这是一朵用紫色细绢做的玫瑰花,但在花蕊之中,却有一支寸许长的钢针,乃是上好的精铁。」
万青峰用手指轻轻捏了捏,点头道:「不错。」
谢东山愕然道:「这支细针上莫非淬过奇毒。」
李天群微微摇头道:「不是。」
他伸手解开胸前衣衫,大家已可看到他内衣外面,缚了一片黝黑的圆形护胸镜,但这片护胸镜已经由中间向四外龟裂成八九片碎片,只是由网形的缚带缚住了,还没有掉下来而已。
李天群缓缓的把护胸镜取下,说道:「这片护胸镜是寒家世代传下来的东西,据说还是我上代祖先当武官的时候,出征安南,得自安南一个武将身上,可挡利簇,刀剑不入,传到兄弟手上,已经快两百年了,今晚若是没有这片护胸镜,只怕难逃毒手了……」
李小云惊愕的道:「爹,这护心镜是被这朵玫瑰打碎的吗?这玫瑰花只是绢制的呀。」
万青峰道:「问题只怕就在这支铁针之上。」
李天群道:「青峰兄说得极是,这朵虽是绢制的玫瑰花,但此人打出的手法十分特殊,旋转着飞来,震力极强。中间这支铁针,就像钻子一样,护胸镜先经它在中心一钻,接着再和玫瑰花上强大震力一震,任何最好的护胸镜也会被震碎。如果没有那护胸镜,这支铁针就可先破你的气功,再则内腑受到剧震,就非送命不可。」
李小云听得急道:「爹,你老人家内腑也被震伤了吗?」
李天群道:「差幸爹这片护心镜,乃是百练精铁制成,爹至少也练过四五十年内功,它震碎护心镜,震力已弱,阿况爹早巳运气护住胸腹,应该是伤不到爹了……」
万青峰道:「天群兄可是被一股阴气渗入内腑了。」
李天群目露惊奇之色,问道:「青峰兄如何知道的?」
万青峰微笑道:「这朵玫瑰花最初穿窗射人之时,经兄弟举剑一撩,已经把它撩个正着,但它所含的震力十分强大,竟然把兄弟撩去的剑尖震开了三寸光景,主要是它这支铁针上好像另有一缕阴气,和兄弟剑尖接触,登时传到了兄弟手腕之上,力道为之一弱。」
李天群点头道:「不错,兄弟护心镜被震碎的同时,的确有一缕阴气侵入内腑,刚才经兄弟运气行功,希望把它从体内逼出,那知运行了快有一顿饭的工夫,依然无法把这一阴气逼出来。」
霍天柱听得一怔,大哥是形意门的名宿,形意门一向以内家自居,竟然连从玫瑰花上传来的一缕阴气,都无法把它逼出体外来,说道:「会有这等事?这是什么旁门手法呢?竟有这么厉害。」
万青峰道:「这个很可能是「借物传阴」手法了。」
李天群道:「这倒并不要紧,只有一缕阴气侵入体内,慢慢总可以把它练化的。哦,青峰兄和二弟追出去,可曾追上什么人吗?」
李小云就把追出龙眠山庄,拦住南宫靖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李天群做作沉吟,询道:「他是追踪旋风花来的?」
目光一抬,朝万青峰望来,说道:「青峰兄见多识广,和他动过手,大概已可以看出他的来历来了?」
万青峰颔首道:「此人年事极轻,武功却不在咱们几人之下,他使的两种手法,极似少林「拈花手」和「接引神功」,但却又和少林寺的这两种神功稍稍有异,兄弟曾问他可是少林俗家门人,他一口否认。江湖上人,只要他出身某一门派,绝不会不承认的,因此兄弟也不敢确定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了。」
他口气微顿,接着道:「所以兄弟要徒手试他两招,如果他是发射旋风花的人,内力之中,必然会含蕴阴气。兄弟试出他内力之中,并无一丝阴气,可能他说的不假,发射旋风花的另有其人,故而兄弟让他走了。」
李天群道:「此人如果不是旋风花,那么旋风花又是什么人呢?」
万青峰一手捻须,微微一笑道:「咱们要找旋风花,此人不失为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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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口难辩
凤阳,东控临淮关,西接长淮卫,夙为淮上重镇。最热闹的地段,要数东门大街,一条用大石条铺成的路面,宽阔平整,两边商肆林立。
白天车马络绎,行人熙攘,入夜灯红酒绿,夜市依然,十足的升平气象。就在大街头上,有一家凤阳茶楼,两层楼、五开间门面,门口面对着一大片空地,是摊贩赶集的地方,五方杂处,因此使得茶楼的生意特别兴隆。
凤阳茶楼楼下是普通座,五开间打通的一座大敞厅,板桌长凳茶客们多半是贩夫走卒。有的人敞开胸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有的人半坐半蹲,还把一只飞毛腿搁上板凳,那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几十张桌子,每个人纵声谈笑,声音自然十分嘈杂,你声音说小了,你的朋友就没法听得到你在说什么。你如果想耳朵不受干扰,清清静静的喝茶,当然也有了,那就是要高升一步,登楼雅座。
楼上也是打通的五开间大厅,但装潢就大不相同,画栋雕粱,红漆抱柱,临街窗口,围以朱红栏柿,楼板也漆成黄漆,光可鉴人。就是桌子也是黄漆的八仙桌,椅子是雕花的太师倚,连茶碗也都是江西细瓷,一派富丽堂皇。茶客当然也高级了,有过路的达官商贾,和本地荷花大少,还有提鸟笼上茶馆的帮闲人物。人品虽然不一定高,但至少懂得小声说话,不吵别人,当然也没有敞开胸襟,搁上飞毛腿的习惯,这就是雅座了。
这时正是辰刻时光,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楼上雅座也几乎已有七成座头。从楼梯口走上一个风度翩翩的青衫少年。他刚一跨上楼梯,站在边上的伙计立即迎着陪笑道:「公子爷请。」
青衫少年游目四顾,他当然想找个临窗的座头,好看看街景,但较好的位子早已给人占去了,剩下来的几张空桌,都是在人丛中间,他没有作声,就由伙计带到一张空桌上坐下。伙计等他落座之后,才陪着笑问道:「公子爷要喝什么茶?」
青衫少年随口道:「清茶就好。」
伙计答应着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就沏了一壶茶送上。
青衫少年伸手取过茶壶,倒了一盅茶,刚举起茶盅,忽然听到身后一张桌上,正有两个人细声交谈。其中有一句提到了「旋风花」和「霍五太爷」,青衫少年不觉心中一动,衔盅浅饮,一面用心谛听。那两人声音说得极轻,但如何瞒得过青衫少年的耳朵?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五太爷还会怕旋风花?他不来则已,来了管教他吃不完兜着走了。」
另一个人说道:「听说旋风花很厉害,连黄山的万大先生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先前那人笑道:「那是万大先生放他走的,万大先生是什么人,他等于是武林盟主,由他出面,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谁不听他的?」
另一个人道:「那你就不知道了,万大先生只和他对了两掌,第二掌上就被震退了半步,才让他走的,哦,听说旋风花还是一个美少年呢,年纪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青衫少年听得暗暗攒了下眉,忖道:「糟糕,江湖上都把我当作了旋风花,这误会就大了。」
他喝了一口,放下茶盅,抬起头来,忽然看到左首一张桌上,坐着一个青绢包头,身穿青布衣裤的少女,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光正好朝自己投来。
这姑娘看去不过二十来岁,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凤目清澈有神,当真清丽绝俗,美到恰到好处。只是神色之间,有些冷,使人有寒若冰霜之感,这时发现自己朝她看去,就迅快的别过头去。青衫少年看得出了神,这就合了「张生」的一句话:「这般可喜娘罕见。」
他怔怔的望着她,希望她再转过脸来,但她却一直没转过来。
茶楼里来了这么一个美得像天仙般的姑娘,茶客们的眼睛大吃冰淇淋,自然会如蝇附膻,全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所有窃窃私语,也几乎都是在评头论足,还有就是猜测她究竟是何来历?一个单身女子,跑上茶楼来喝茶,这是少有之事,何况她这身打扮,既不似大家闺秀,又不像小家碧玉,那是干什么的呢?
青衣少女先前还不觉得,后来渐渐似有所觉,一张春花般的脸色也渐渐愈来愈寒,凛若冰霜,倏地站起,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往桌上一放,就俏生生朝楼下走去,她是给气走的。青衫少年目光一直送着她下楼,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位姑娘行路有如行云流水,看来还有一身武功。
心念方动,只听身后有人移动,两个年轻汉子站起身急步跟着下楼而去。这两人正是方才细声谈论「旋风花」的人,青衫少年当然看得出来,他们也是练家子了。这就掏出十文制钱,放在桌上,起身下楼。只听身后有人低声和同伴说道:「你看,这小子紧跟着陆氏兄弟下去,包准有得瞧了。」
青衫少年心中暗道:「这人说的陆氏兄弟,敢情就是下楼去的两人了。」
他匆匆下楼,目光迅速一瞥,看到先自己下楼的两人已经奔出数丈之外。茶楼前面一片空地上,正是摊贩集中之处,人头拥挤,那两人在挤来挤去的人丛中,走得很快,转眼就失去影子,看来他们是追踪那少女去的了。
青衫少年原是一时好奇,才跟下来的,但发现这两人都是会家子,追踪少女下去,心中不禁又替少女担起心来。方才茶楼上有人说他们是陆家兄弟,可见这两人在凤阳一定是地头蛇一类人物,那少女只有单身一个人莫要吃了他们的亏,自己既然遇上,岂能不管?这就跟着追踪上去。
等他挤出人群,目光一抡,才看到两人面对面的站在街口,张口结舌,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分明被人点了穴道,那位姑娘却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这一情形,看到青衫少年眼里,立时明白过来,敢情那位姑娘发觉他们跟踪,才点了他们穴道,以示薄惩;但这是大街口,让他们这样站着,也未免太恶作剧了。
青衫少年缓缓走到他们身边,伸手轻轻拍了他们一下肩膀,含笑道:「二位兄台怎么了?」
两人穴道一解,年纪稍长的一个口中「啊」了一声,就怒喝道:「好小子,你敢戏耍咱们。」
呼的一拳当胸击来。
青衫少年一怔,轻唉道:「在下替兄台解开穴道,兄台这不是误会了吗?」
左手指处,格住了对方一拳。
那年少的一个在背后哼道:「小子,你是跟踪咱们来的,还当大爷不知道吗?」
说话之时,同样呼的一拳,朝后心击来。
青衫少年身形一侧,便自让开,心中不禁有气,愤然道:「在下是看二位被制住穴道,站在大街上,故而出手替你们解了穴道,二位不谢一声,反而向在下出手,天下那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年长的一个一击不中,怒笑道:「和你小子讲什么理?」
右手倏收,左手又是一拳迎面击了过来。
年少的一个冷声道:「小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大爷是什么人?」
横劈一掌,朝颈后所来。
青衫少年双手疾发,一下托住了两人击来的拳头,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年长的道:「大爷是你老子。」
他左手被托,右手又闪电般击出,年少的同时挥掌,朝青衫少年当头劈落。
青衫少年双眉一扬,眼中神光暴射,嘿然道:「不识好歹的东西,去吧。」
他托瞥两人手腕,掌心一吐,两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呼两声,凌空摔出去一丈来远,跌了个狗吃屎,满脸通红的爬了起来。
就在此时,青衫少年只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年轻人,好功夫。」
青衫少年急忙转头看去,那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出头,头盘小辩的弯腰老头,一手拿一文竹根旱烟管,边吸边走,一面朝陆氏兄弟挥挥手道:「你们也别在这里闹事了。」
随着话声,自顾自走去。那两个陆氏兄弟恶狠狠的瞪了青衫少年一眼,也立即回身就走。
青衫少年也没再停留,举步朝街上行去,走到招安客栈门口,一脚跨入,回转上房。他是在路上,听到传说,风阳的霍五太爷也接到了旋风花的预先示警,才赶来的。如今在茶楼上又听到陆氏兄弟谈话,已可证实确有其事的,那么今晚必定可找到旋风花了。
他刚在房中坐下,伙计就巴结的沏了一壶茶送来,就退了出去。青衫少年想到刚才自己好心替陆氏兄弟解穴,反被两个混混找自己寻衅,不觉暗自失笑,这真叫做烦恼皆因强出头。像陆氏兄弟,真该让他们被制住穴道,在街头多站上一会的。心中想着,取起茶壶,倒了一盅,正待喝去,忽听房门上响起了剥啄之声,有人用指叩门。这就放下茶盅,站起身,过去打开房门,问道:「找谁?」
房门开处,只见一个手挽竹篮,头包蓝布的老妇人站在门口,说道:「客官有什么衣服、袜子要缝补的吗?」
原来是缝穷婆,竹篮里放着一堆零头布和针线之类的东西。缝穷婆是专门替出门在外的旅客缝补破衣、破裤、袜子的。但她在说话之时,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只是打量着青衫少年。青衫少年道:「在下没有要缝补的东西,多谢老婆婆了。」
缝穷婆打量着他,问道:「年轻人,你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
青衫少年觉得她问的奇怪,说道:「在下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缝穷婆低哦一声道:「没有就好,年轻人,少不更事,给柴老头「阴手」拍中「肩外俞穴」,会没有事?你且运气试试,等到发觉不对,那就迟了,老身这里有一包药,发觉不对,立时用酒吞服,拿去吧。」
她伸手从竹篮中取出一个小小纸包,递了过来。
青衫少年当然听说过旁门中有一种极厉害的「阴手」,伤人无形,十二个时辰之后,伤发无救。柴老头用「阴手」拍中自己「肩外俞穴」?她说的「柴老头」,莫非就是刚才那个头盘小辫的弯腰老头?只有他拍过自己肩膀。啊,不错,他正好拍在自己「肩外俞穴」上,自己和他无怨无仇的,何以要出手伤人呢?
缝穷婆把小纸包递过来了,他不得不伸手接下,一面抬目问道:「老婆婆……」
缝穷婆没待他说完,就微哂道:「老婆子只是缝穷婆。」
她没待青衫少年再问,就伸手替他拉上房门。
青衫少年心中暗道:如果那弯腰老头在拍自己肩膀之时,施展了「阴手」,自己怎会一点也不觉得呢?这缝穷婆敢情是一位隐世的高人,她一定看到弯腰老头拍过自己肩膀,才跟来的了,当下就站立不动,缓缓闭上眼睛,运功检查。
这一运气,果然发现左肩微有麻木之感,似有一缕阴气停滞在「肩外俞穴」和「魄户穴」之间,若非缝穷婆事先提醒,绝不会注意及此。心中不禁暗暗怒恼,自己和姓柴的老头无怨无仇,他居然向自己骤下毒手,哦,莫非这弯腰老头和陆氏兄弟是一党的。他微微一哂:「区区阴手,又能奈我何?」
把手中那个小纸包朝几上一放。
既然发现肩头有一缕阴气停留着,就闩上房门,走近床前,脱下鞋子,在步上盘膝坐好,闭目运功,他练的是达摩「易筋经」,功运一周,自然很快就可以把那一缕滞留在肩肿的阴气化去。
现在已经快近二鼓,四野一片黝黑,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凤阳城南一座大宅院,望去黑沉沉的看不到一点灯火,也听不到一点人声,敢情庄上的人全已进入了睡乡。这座大宅院,就是凤阳鼎鼎大名的霍家庄,霍五太爷的庄院。
霍五太爷有财有势,雄踞一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只要他顿一下脚,连凤阳城都会震动。两天前,有人传出消息,霍五太爷接到了「旋风花」的示警,这一消息,迅快就传遍了两淮地面,有的人替霍五太爷担心,有的人却认为「旋风花」是在捋虎须。
两天前接到「旋风花」的预告,今晚岂非正好是第三天了?这是「旋风花」的惯例,他一定要等到第三天的夜晚才来。霍五太爷并不是善男信女,应该知道「旋风花」来者不善,那么霍家就不该如此沉寂,好像毫无一点戒备,但霍家庄确实一点戒备也没有。
这是从庄院东首现身的一条黑影的感觉,他从东首围墙飞身上屋,再由屋脊隐人暗处,伏下身来,仔细观察所证实的。庄院前进,根本没有一个人,好像是一座久已空旷的大宅。莫非霍五太爷躲起来了?不在这座庄院之中。他隐身之处,居高可以望远,是以并没有再进去。
就在此时,但听一声划空长笑,宛若老龙吟声,响亮不绝。笑声初起,四周屋顶上同时冒起十数条人影。也在此时,围着青衫少年隐伏的大厅屋檐四周,突然间挑起无数盏红灯,灯光集中照向青衫少年隐身之处,把整座屋顶照得如同白昼。
青衫少年暗暗叫了声:「神灯教。」
笑声乍歇,大厅北首的屋脊上出现了一个手拄龙头杖的白髯老者,目光如电,呵呵一笑道:「年轻人,果然是你。」
敢情方才那一声划空长笑,也是此人所发,声音苍劲,中气极足。他,就是神灯教教主苍龙宁胜天,青衫少年虽然没见过他,但听总听人说过。
「果然是你。」
是认定青衫少年就是旋风花了。
这也难怪,今晚是旋风花向霍五太爷预先示警的第三天,旋风花还没有来,青衫少年已经来了。这话任你如何否认,也百口莫辩。这青衫少年正是南宫靖,他原是找旋风花来的,如今却一再的被人家认作是旋风花,他只好苦笑。
站在神灯教主苍龙宁胜天下首的是一个紫脸虬髯汉子,身材不高,但双肩极阔,他是神灯教的四香主之一,门神敖六。敖六身后,还有四个一身劲装的汉子,那自然是敖六的手下了。敖六没待南宫靖开口,大声喝道:「小子,上次让你逃脱,今晚你已插翅难飞,见了教主,还不束手就缚,听候发落。」
南宫靖道:「可惜你们找错了人,在下并不是旋风花。」
站在神灯教主右首的是一个身躯高大的肥胖老者,浓眉如帚,目细且长,白面团团像个富家翁,右手盘弄着两枚铁胆,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小子,你是没有向老夫下帖子,其实这消息是老夫故意传出去的,就因为你没下帖子,所以今晚一定会来瞧瞧是什么人假冒了你?哈哈,小子,你现在明白了吧?」
柴一桂落在他身后,阴声道:「小子,是谁给你解了老夫一记阴手?但你解了又有何用?」
身形怪地欺近,右手一探,悄无声息的一掌朝南宫靖身后印来。
南宫靖一下转过身去,睁目喝道:「姓柴的,你上午无故以阴手伤人,南宫靖正要找你。」
右手疾发,朝他印来的手掌迎击过去。
柴一桂看得暗暗冷笑,心中忖道:这小子大概还不知道老夫阴手的厉害。原来阴手只能躲闪,不能硬接,掌心接实,阴气也正好从对方掌心渗人。双方一来一往,何等快速,但听「啪」的一声,双掌接实,柴一桂陡觉不对,这年轻人的掌力居然会有极强的震力,不但自己的「阴手」无法渗入,还被反震回来,一个人身不由已的被逼退了一步。这一情形看得其他三位香主心头暗暗一凛。
柴一桂人称催命符,他的「阴手」,江湖上无人敢和他硬接,这小子不但硬接下他一掌,还把柴一桂震退了一步。黑煞神郑玄通喝道:「小子,你转过身来,也接郑某一掌试试。」
南宫靖本来面向北首而立,刚才是因柴一桂发掌朝身后袭来,才转过去的。郑玄通是神灯教的首席香主,不肯失了身份,才要他转身过来。南宫靖闻言迅即向左首转过身去,说道:「朋友可以赐招了。」
郑玄通外号黑煞神,固然是因为他身材高大,脸色黝黑,但主要还是他练的「黑煞掌」之故。江湖上所称的「煞掌」,是以颜色来分的,计有紫、红、青、白、黑五种。其中要数「紫煞掌」最为厉害,中人立毙。其次是「红煞掌」,也就是「朱砂掌」、「火灵掌」一类,再次是「青煞掌」。「白煞掌」就是「白骨掌」,黑煞掌是五种煞掌中最下乘的一种,也就是「毒煞掌」,是用毒药熬练而成的毒功,在江湖上练成「黑煞掌」的人并不多。别说被它击中,如果练到十二成火候,他只要朝你遥遥击上一掌,从手掌中逼出来的毒气,就可以使你中上剧毒,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就会不治身死。
郑玄通沉笑道:「好,那你就接着了。」
拍手一掌,迎面拍了过去。他这一抬手,整只手掌乌黑如墨,但在黑夜之中,使人看不清楚。
南宫靖目能夜视,当然看到了,他可不管你「黑煞掌」、「白煞掌」,你手掌迎面拍来,他右手一抬,就迎着击出。这下看得郑玄通不由得一怔,他几乎怀疑面前这小子,有没有师傅?拜师学艺,艺满出道,就是普通江湖武师,也会对徒弟讲述一些武林中禁忌,遇上擅那几种武功的人,千万不可硬接。这小子好像天不知、地不知,人家一伸手,他不管你这一掌接得接不得,就出手和你硬接,这种人倒真是少见得很。
他不知道南宫靖的师傅就告诉过他:「人家既然伸手出掌,你就非接不可,不接,岂非弱了师傅的名头?人家就会笑你不灭和尚的徒弟,连人家区区一掌都不敢接了?」
他师傅这话,也正因南宫靖练的是佛门「返照神掌」,不惧任何旁门掌功之故。「返照」者,佛光返照之义也。
闲言表过,却说郑玄通使出「黑煞掌」,眼看南宫靖举掌迎击过来,心头虽觉奇怪,但他究是神灯教的首席香主,对敌经验何等丰富。对方以一朵旋风花,接二连三的杀死了江湖上六位著名高手,武功之高,岂是等闲之辈?岂会连自己使的「黑煞掌」都懂无所知,盲目硬接?一念及此,不觉留上了心。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郑玄通这一留心,就在双掌要接未接之前,立时发现不对,因为他掌势出手,一股掌风先掌而出,此划当然已经和南宫靖的掌力先接触上了,他发觉自己的掌风竟然被对方一股无形震力逼了回来。这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高手才会及时警觉,也只有像他这样对敌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右掌一招,及时把掌力收回,左手突然斜劈而出,口中大笑道:「旋风花果然名不虚传。」
他右掌撤回,南宫靖迎击的一掌自然也落了空。
南宫靖怒声道:「在下已一再声明,在下不是旋风花。」
站在西首的三绝手娄通眼看郑玄通忽然临时撤回掌心,心中暗暗觉得纳罕,闻言阴恻恻说道:「这时候已经不是你狡辩的时候了。」
此人中等身材,短小精干,话声出口,人已一下欺到南宫靖身边,右手一记「绝户掌」横打南富靖小腹,左手穿上,五指朝胸肋连续弹出,使的是「琵琶指」。他外号三绝手,是指他的「绝户掌」、「琵琶指」和点穴镢三种绝招之意。
站在北首的门神敖六,原是总护法金惟能的心腹,金惟能丧命在旋风花下,敖六自是恨之切骨。他站在北首,看到三绝手娄通双手齐发,岂肯错过机会,口中沉喝一声:「小子,你也接我一掌。」
身形一晃欺到南宫靖右首,右手一记「六阳手」朝他后拍去。
南宫靖右、后两方受敌,身形闪电后转,左手从有腰住敖六的「六阳手」,迅速向前引出,把敖六「六阳手」的一道掌风向娄通右掌「绝户手」撞云。右手同时化掌下切娄通的「琵琶手」。这一下他出手快速如电,娄通看他右手切下,左手急忙收回,但敖六的「六阳手」一道掌风已和他右手「绝户掌」撞上,发出蓬然一声大震。两人同时被震得后退一步,脚下「喀」「喀」连声,踏碎了不少瓦片。
从催命符柴一桂首先发难,不过眨眼功夫,南宫靖就分别接下了神灯教四大高手的一记绝艺。神灯教这四位香主,被江湖上人称「神灯四手」,郑玄通的「黑煞手」、柴一桂的「阴手」、娄通的「三绝手」、敖六的「六阳手」,普通高手只怕连任何一人的一记都接不下来。
这下直看得神灯教主苍龙宁胜天目芒飞闪,暗暗晾异不止,一手拎着飘胸银髯,忖道:「这年轻人使的绝似少林手法,他既是少林俗家弟子,何以会杀死黄龙寺方丈智明禅师的呢?」
他不愧一教之主,见多识广,一下就看出南宫靖的武功路数,但胸头疑问,更使他无法解释。
郑玄通锵的一声,掣出一柄通体黝黑,四尺长的阔剑,在手中掂一掂,沉笑道:「小子,你兵刃呢?咱们在剑上分个高低。」
他这一亮剑,站在南首的柴一桂亮出一片铁牌,西首的娄通亮出点穴镢,北首敖六亮出火叉剑。四位香主身后十六名武士看到香主亮出兵刃,也同时掣出长剑来,长剑出鞘,发出一阵锵锵剑鸣,声势也颇足惊慑人心。
南宫靖和他们每人对了一掌,心头也大感震惊,眼前四人,几乎没有一个弱手,他们身后还有十六名剑手,武功纵然不及香主,大概也不是普通武士。何况神灯教主和霍五太爷一起站在北首屋脊上,尚未出手,看来今晚落在他们预先布置的陷阱之中,要想脱身,当真难如登天。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只是误会而已,但这场误会,任你说破嘴皮,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师傅一再告诫自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不得妄下杀手,那么今晚岂不是变成了挨打的局面?旋风花,当真害死人。
郑玄通阔剑横胸,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也不亮兵刃,忍不住喝道:「小子,你听到了没有?郑某叫你亮剑。」
南宫靖目光一抬,昂然道:「诸位最好不要逼人太甚,在下已经说过,不是旋风花了。」
敖六喝道:「小子,废话少说,你不亮剑可以,教主要你束手就缚,你只要束手就缚,就可无事。」
南宫靖剑眉一挑,忽然朗笑一声道:「南宫靖出道江湖,虽然为时不久,但从未怕过谁来,更没有束手就缚这四个字。今晚之事,乃是四位一再相逼,南宫靖恭敬不如从命,但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人,就咎不在我了。」
「锵」,一道青虹从他腰际飞起,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三尺青锋,原来是一柄软剑,此时挣得笔直,看去其薄如纸,但寒芒吞吐,分明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苍龙宁胜天目光一注,失声咦道:「会是青阳剑。」
他左手一摆,沉喝道:「你们且慢点动手,老夫有话问他。」
一面目注南宫靖,问道:「小友尊师是谁?」
他因为看到南宫靖手上的青阳剑,不禁使他想起六十年前江湖上一位出名难惹的怪杰来。
南宫靖道:「在下家师从未在江湖行走,说出来了,教主也未必认识。」
宁胜天又道:「那么小友手中此剑,可是尊师昔年之物?」
南宫靖道:「不是。」
宁胜天看他回答得很快,心中也自哑然失笑,那位怪杰并非少林出身,眼前这年轻人使的手法,却出自少林,和那位怪杰,分明毫无瓜葛,这是自己多虑了。一面又道:「小友可是少林门下?」
南宫靖道:「在下并非少林门下。」
「哈哈。」
宁胜天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老夫问你的话,小友最好是实言相告。」
南宫靖正容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
「很好。」
宁胜天一抬手道:「好,你们就试试这位小友的剑法也好,只是不可伤了他。」
他因这年轻人颇多可疑之处,自然要看看他剑法路数。而且心中也动了怜才之念,如能把此人收到神灯教下,岂不更好?
「试试他剑法」,这是教主已经下了动手的命令。郑玄通那还敢怠慢,手中阔剑一指,目注南宫靖沉喝道:「郑某让你先发招,你可以出手了。」
南宫靖朗朗一笑左手中指弹着剑脊,发出铮然清吟,目顾四人,傲然道:「既然动手,何须客气?四位只管一起上好了。」
郑玄通嘿然道:「你果然狂得很,好,接招。」
喝声出口,乌黑阔剑有如毒蛇出洞,一闪即至。
南宫靖斜退半步,避剑出招,长剑斜削出去。郑玄通一剑出手,剑势带转,第二剑又急袭而来,他一支阔剑足有四尺来长,剑势沉重,但在他手中却似灵蛇乱闪,指东划西,倏忽变幻,使得极为轻灵,足见他剑上造诣炉火纯青。
南宫靖随着展开剑法,看去招式古拙,使得也不快,但你刺向他左首,他剑光也正好左首出现,等你刺到他右首,他剑光也及时到了右首。每一招正好把你刺去的剑招破解无遗,好像是等着你的一般,使来游刃有余。
郑玄通连发了一十三剑,均被南宫靖轻易破解,不觉大为怒恼,口中大喝一声,身形骤然间增高了数寸,随着剑势扑起,阔剑大开大阖,急攻而出。这一下但见他全身剑光缭绕,宛如雷霆进发,每一剑隐隐可闻风雷之声,可说凌厉无俦。
再看南宫靖好像若无其事,对郑玄通的凶猛攻势,丝毫不以为意,依然见招拆招,剑法古拙如旧,任你郑玄通不住的飞扑,还是被他一一封挡住了,看去毫无进展。柴一桂朝娄通、敖六打了一个手势,首先发难,身形一矮,快如魅影,一下欺到南宫靖右侧,手中铁牌悄无声息的朝南宫靖后心拍到。
南宫靖听风辨位,身形一侧,长剑已经先到,当的一声,砍在他铁牌之上,只觉对方铁牌极为沉重,右臂隐隐发麻。柴一桂也被他这一剑震得后退了半步,心中暗暗惊凛:这小子剑薄如纸,居然能和自己沉重铁牌硬打硬磕。
两人身形堪堪错开,娄通、敖六同时一齐抢了上来,一个点穴镢抵隙蹈暇,飞洒出点点镢影,一个火叉剑急疾摆动,随着南宫靖的长剑,企图以剑锁剑。南官靖身形一转,向左避开,柴一桂立即一步跨上,铁牌又无声无息的拍来。
这回南宫靖在四大高手的围攻之下,压力自然极重,他身形连旋,一支长剑奋起全力,居然也使得大开大阖,忙着和四人周旋。最使郑玄通、柴一桂、娄通、敖六四人感到纳罕的,他们明明有四个人联手,但每人都感到南宫靖好像只是在和他一个人动手。他一支长剑何以能应付四个人呢?
他们因有四人围攻,自可仔细观察南宫靖的剑路。原来南宫靖使的这套剑法,似拙实巧,似慢实快,他身形左转,长剑就交到左手,化解开郑玄通攻去的剑势,就趁机向柴一桂攻出。等到身形右转,左手长剑已经交到右手,化解了娄通的点穴,就剑势一转,和敖六的火叉剑硬接,左手一剑之中中,有守有攻,右手一剑,也同样有守有攻。守势只是拆解来招,但那一招攻势,却凌厉无前,和他硬打硬接的人,往往被他剑上极强的震力,震得不得不后退一步,就这样把一柄剑交来交去,守攻兼顾,在四人的环攻之中,依然谁也攻不进去。
在外人看来,南宫靖固然挥洒自如,毫无败象;但在南宫靖来说,他剑交左手,必须连续发出两招,才能分别敌住两个敌人,等到剑交右手,依然要连发两招,分敌两个敌人,这样把长剑递来递去,一招也疏忽不得,何况每一招只能敌住一个敌人,只能应付对方四人的攻势,自然无法克敌制胜,那就是缠斗。缠斗下去,自然会拖长时间,时间一长,体力的消耗就比对方四人要多。更何况对方四人论功都不会比他差,论对敌经验,也只有比他丰富,他所凭仗的只是这套精妙的剑法而已。
在四个围攻的人中,他只要击败一个,或许还有突围的可能,但对方四人攻势绵密,他击向一人,其余三人业已相继攻来。始终打不破这四人联手之局,能够支持不败,已经不容易了,要想击败某一个人,又谈何容易?不过顿饭时光,南宫靖已经打得汗流浃背,双臂也渐渐有酸麻之感,但到了此时,惟有咬牙苦撑,毫无胜算可言。
他拼着不住的提吸真气,拼力施为,但一个人的体能,已经发挥到极限,再也无法增加。四人的攻势不仅没有松懈,反而在不断的加强,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了。这一情形,久经大敌的神灯教四位香主当然看得出来。
郑玄通大笑道:「哈哈,看你还能走得出几招?」
柴一桂道:「这小于最多只能支持个十招八招了。」
就在此时,南宫靖耳边忽然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喂,你这样和他们缠斗到几时去?听着,我把一条绳索丢过来,你要迅速用左手接住,立即腾空跃起,要跃得越高越好,好了,现在我丢过来了,你准备了。」
南宫靖不知道这说话的是什么人?但他心思敏捷,立时想到此刻要想脱出他们的包围,这人说的办法,果然不错。真要有人在远处投来绳索,自己接住了,往上纵起,那人用力一拉,自己就可以脱出战圈了。心念方动,只听那人的声音又在耳边说道:「好,快接住了。」
话声入耳,果然有一条绳索从头上直垂下来。
南宫靖左手迅快接住绳索,因为是在无星无月的黑夜之中,围攻他的四人自然没有看得清楚。南宫靖口中大喝一声,突然身形飞旋,长剑进发,奋力朝四外横扫出去。这一剑正是「达摩剑法」中的「横弥六合」,剑光登时大盛,接连响起一阵连珠般兵刃击撞之声,剑上含蕴的震力,把四人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南宫靖一剑把四人逼退,但自己一条右臂也震得一阵酸麻,长剑几乎脱手。他咬紧牙关,握剑不放,趁机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往上窜飞起三丈多高,陡觉左手绳索一紧,拉着他朝南飞去。这一下当真比飞鸟还快,一下就凌空横越大天井上空,飞出了留家庄围墙。
围攻他的四人,看他忽然纵身上跃,还以为他久战不耐,飞临上空,要回身发剑,谁也没想到他往上跃起的人,还会像飞鸟一般凌空平飞出去。人可不是鸟,你纵上去不论有多高,一定会垂直落下来。武林中只有昆仑派有「云龙三折」身法,可以在空中迥翔,但昆仑派的人早已绝迹江湖,可能早已失传了。
郑玄通眼看南宫靖突然朝南飞去,不由大怒,喝道:「好小子,还会云龙身法,大家快追。」
其余三人也在叱喝声中,正待纵身追去。
这下连站在北首屋面上观战的苍龙宁胜天因相距较远,但没有看得清楚,此时呵呵一笑道:「郑香主,不用追了。」
郑玄通等四人,闻言只得停住身子。
郑玄通拱拱手道:「教主……」
宁胜天一手捋须,含笑道:「此人业已去远,大家追出去,也未必能够追得上他,但咱们也不能说没有收获,至少现在已可证实在江湖上以神秘手法杀人的旋风花,叫做南宫靖,而且大家也都看清了他的面貌,这还不够吗?江湖虽大,要找他还不容易?」
郑玄通等四人一齐躬身道:「教主说得极是。」
宁胜天目光望着远处,沉哼道:「此子究竟是何来历呢?」
霍五太爷在旁道:「教主也看不出来吗?」
宁胜天说道:「他使出来的武功,全是少林家数,那是绝不会错的,但他却一口否认……」
霍五太爷道:「他不是也否认他是旋风花吗?」
宁胜天浓眉微拢,说道:「所以使人感到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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