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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神曲 4[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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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25 17:45:01 |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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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灵犀度劫

第一章冰人

这一掌金风玉露如果拍实,丁原即使再多颗金丹护体也要魂飞魄散,经脉爆裂而亡。

风雪崖虽然眼见着自己就要得手,心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以他的身分地位,居然被一个翠霞派的后生晚辈整整纠缠了七招才拿下,这件事情若传了出去,别人多半不会说丁原如何难缠,反而会讥笑他无能。

好在,只要杀了眼前这小子,此事就再无第三人晓得。

可是就在此时,风雪崖心头警兆乍现,只见一缕碧光由下而上激射过来,正是那把雪原剑。丁原与雪原剑朝夕相处数年,一人一剑灵性相通,彼此间息息相关,早已建立了微妙的感应。

丁原于刻不容缓间,右手握住雪原剑反身一挡,金风玉露掌正拍在仙剑的剑身上。

风雪崖百年的九霄罡风一吐,仙剑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朝后一倒,贴到丁原的胸口。

丁原只感到一股庞大的冰冷真气汹涌地透进体内,直到把自己的身子涨得疼痛欲裂,刚刚才勉强压制住的内伤重新复发,一蓬血雾不由自主地仰天喷出,身躯在掌力激荡之下好似断线风筝飘了出去,脑海里一片混乱,几乎灵台失守。

风雪崖没想到如此崩山断岳的一掌,居然还没有震死丁原,只见丁原仰面摔落,嘴角又渗出了一缕鲜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手中犹自紧紧握住雪原剑,眼里燃烧着桀骜不驯的火焰,努力地站稳身形。

此时,风雪崖心里升起了怜才的念头,并没有急于再发出第八招,冷冷说道:“小子,你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修为,着实不易。若你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不但可以饶了你的性命,更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出二十年,保证你成为天陆魔道数一数二的高手!”

丁原以剑拄地,肩头剧烈的起伏着,咳嗽了几声,然后呸地吐出了一口血痰道:“做梦!”

风雪崖脸色一沉,凭他的身分,天底下不晓得有多少人,想尽办法只求拜在他的门下,他都不屑一顾。

但今日他见丁原不仅年少了得,更是天生一副宁折不屈的硬骨头,不禁心生好感,这才有意放他一条生路。

谁知道,这个小子居然不识抬举,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对自己恶语相向,风雪崖顿时动了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好,有骨气!你若能再接我三招,我一样会放过你。”

以丁原目前的情形,别说三招,就算一招恐怕也接不下来。但丁原天生傲骨,更不愿屈求于人,于是昂然冷笑道:“三十招我也一样接!”

借着说话之际,他略略平复了一点伤势,一点一滴的积聚着体内真气,等待风雪崖的再次攻击。

风雪崖听丁原说话的嗓音里,中气渐渐地又足了起来,心中暗自讶异道:“好小子,我像他这么大时,只怕还差了一截。翠霞派的老牛鼻子们果然有点门道,竟然能调教出如此弟子。”

他自然不晓得丁原曾经服食过九转金丹与无忧丹,更经过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大法为其洗髓易筋,造化之奇当时罕有所匹。

当下风雪崖不再怠慢,嘿然道:“第八招!”

他与丁原拼出了真火,身上原本除了玄冰玉如意外,尚有青梅定魂旗,通天缚龙索与暗风罗喉针诸宝,但他偏偏要和丁原在拳剑上分个输赢,于是故意将诸般异宝皆弃置不用,仅以玉如意的招式与丁原周旋。

也幸亏这样,不然,丁原哪能撑得这么久?

风雪崖身如鬼魅,在常人的眼中不过是身形一晃,却已经欺到了丁原左侧,玉如意挥洒自如地划过半个圆弧,吐出了一片蒙蒙碧光封住丁原退路,然后再一转、一点,闪电般挑向了丁原的咽喉。

而这边,丁原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徒然硬撑而已,不仅半边身子逐渐为寒气所侵,几乎冻僵;胸口更是像有一把锯子在不停地拉扯,痛彻骨髓。他明白自己断无再硬拼的资本,有心以身法趋避化解,怎奈风雪崖早已提防了他有这一手。

无可奈何之下,丁原只得施展出飞瀑十八剑中最为轻灵的剑式之一:“春潮带雨”,雪原剑在胸前连划三道剑弧,漾起了潮水般的碧光。

玉如意受到剑气的阻滞,速度微微放缓下来,但依旧破空刺向了丁原。

丁原强吸了一口气,雪原剑疾风骤雨一般点出,犹如雨打芭蕉击在了玉如意上,却都是一沾即走,绝不硬碰。

电光石火里丁原连刺了十三剑,终于将玉如意激得一偏,恰巧从他脖子旁边划过。

风雪崖见丁原在如此的劣势下,居然还破解了自己的“青泉石上流”,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左掌矫如灵蛇般直插向丁原右肋。

丁原的左手已不能动,雪原剑也用老不及收回,急中生智飞出右腿踹向风雪崖的小腹,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果然,风雪崖怎肯与丁原同归于尽,就听“嘿”的一声,丁原右肋一阵麻痛,风雪崖已退出三丈,那一脚自然落空。

只见丁原的衣裳,瞬间已被鲜血染成红色,可知方才只要他稍一犹豫,如今性命便已不保。

此刻他也顾不得肋部的伤势,便运转真气封住周围的穴道暂缓血涌,勉强稳住了身子没有摔倒下去。

而风雪崖一个大意也差点被丁原踢中,他低头一看,下腹的衣裳上竟也粘上了几点黄尘。

风雪崖纵横天陆百多年,何时碰过这样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他当下袍袖鼓荡,寒声喝道:“第九招!”

只见一只左掌赫然膨胀数圈,泛起了一层诡异无比的金光,周围空气急剧凝结成细粒一般的冷霜,森森冒着白气,这掌风竟比冰雪还冷!

丁原脑海里昏昏沉沉,好像有千万匹野马在耳朵中奔驰,根本就听不见风雪崖在说什么?眼见金光闪动,风雪崖的左掌徐徐劈下,他已无力闪躲,唯有将最后一丝真气注入雪原剑,全力挥出。

“啪”的一声,雪原剑便被风雪崖轻而易举的击飞出去,丁原一个踉跄好险没有摔倒,而金风玉露掌破雪凝霜,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前。

丁原心中惨然一笑,迷迷糊糊想道:“看来我是真的撑不过这一关啦,也不晓得我死了以后,有谁会为我伤心?也许雪儿和阿牛会,但是时间久了,他们也会忘记我吧?”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的丹田里猛然一热,一道醇厚的甘流便喷了出来,瞬间流淌到全身干涸的经脉里。

原来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蕴藏在他体内的六十年先天真气,再加上当日曾山送予的朱果效力,终于被激发出来了。

丁原蓦然一醒,看见风雪崖的左掌已经来到胸口,便下意识的右掌一横。“砰”

的两掌相撞,风雪崖被震得微微一晃,而丁原却是一口鲜血激射而出,身体像被骰石机弹出来一样,重重地摔落在十丈外的泥地上。

丁原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一口口鲜血随着呼吸呛出了咽喉。

他的全身一片冰冷,身上破碎不成形的衣裳上覆盖着一层幽蓝的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泛着淡淡的金光。

幸好丹田里汩汩流出的真气护持着心脉,令他保持着最后一线的生机与清醒。

他艰难的伸出右手,想撑着站起,可是挣扎了几下还是颓然倒下。他的脸庞深深的栽在湿润冰凉的泥土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模模糊糊想起若干年前,巴老三的爪牙们就这样把自己按在地上猖狂的踢打,想到刚来翠霞山的时候,被姬别天门下的徒子徒孙们任意的欺凌。

丁原忽然感觉,这些事情距离现在仿佛是那么的遥远,可是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风雪崖沉声道:“小子,你要是后悔想求饶,现在还来得及。”

丁原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紧紧抓起一把泥土,鲜血浸染的嘴角扯动出一丝笑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做梦!”

风雪崖眉毛一扬,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步走向丁原。丁原努力翻转过身,面朝天空躺在那里,可是天宇被雾蒙蒙的红光所遮掩,看不见一颗天星。

他急促的呼吸着,算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光阴,隐约看见风雪崖修长的黑影出现在眼帘里,于是带着一缕冷漠微笑道:“这是你自找的,小子!”

丁原集中精力凝聚从丹田升起的那股真气,这个时候他对自己已不抱任何侥幸,只是绝对不能就此放弃!小时候,娘亲就曾经告诫过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认输!

风雪崖凝视丁原俊朗的面容,淡然道:“小子,让老夫送你上路吧!”左掌轻轻一扬,凌空拍下了一道掌风。

丁原奋起最后的一点力量滚向一边,右手一拳劈空轰出。

风雪崖没料到丁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居然还能够躲闪还击,虽然玉如意一挥接下了拳风,可是自己的一掌也落到空处,“轰”的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风雪崖“嘿”了一声半俯身躯,左手五指成爪扣住了丁原的咽喉。

丁原再也支撑不住,嘴里热血一口接着一口的喷出,全身僵直连动半个指头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朦朦胧胧望着风雪崖的面庞,嘴角那丝冷笑依然隐现。

可是,风雪崖的脸渐渐地变成了自己的娘亲,正伸开双臂站在前面。丁原嘴唇微动,想叫喊娘亲,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眼前一黑,顿时便失去了知觉。

风雪崖的手凝固在丁原喉咙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结束这个少年的性命,然而他的手在这一刻仿佛有千钧之重,久久不能抓下去。

“十招!”风雪崖喃喃的自语道,目光望着丁原昏死过去的躯体,神色阴沉。

他已经用完十招,如果这一下抓下去,就是第十一招了,所以虽然他击败了丁原,可是真正的输家还是自己。

不过,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只需杀了丁原,就再无第三人晓得,然而风雪崖略一迟疑,还是缓缓叹了口气收回了左掌。

他好似是在劝说自己一般低声道:“我风雪崖快意恩仇,为所欲为,平生却最守信誉二字。既然输了,那便认输,怎能再做出苟且之事?”

忽然间,只见头顶红光积聚,隐隐发出了滚滚雷鸣。

风雪崖心有所感,晓得是谷中的人为了救丁原,已经闯进九光灭魂阵。

他伸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在风中轻轻一晃,只见一朵犹如青色梅花的光焰爆起,在空中幻化成身高过丈的青甲力士。

风雪崖吩咐道:“将这个小子送到栖凤谷口,再回来复命!”说着左手凌空一抓,将跌落一旁的雪原剑放在了丁原胸前。

雪原剑原是天生异宝,通灵圣物,无奈方才一战已是灵性大损,与主人一般命悬一线,不然即使丁原昏死了过去,雪原剑也会自动护持在主人的身旁,又岂容风雪崖如此轻易地抓到手中?

青甲力士朝风雪崖微微躬身,便轻松抱起了丁原,腾空朝栖凤谷而去。

风雪崖望着青甲力士远去的身影轻轻说道:“小子,我虽然放过了你,可是阎罗王要不要留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却说青甲力士把丁原放在了谷口,再自行回去复命,丁原的身躯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渐渐凝起了一层幽蓝的冰霜,将他全身连着雪原仙剑一同包裹起来。

时间一久,这层寒霜越结越厚,远远看去,丁原就仿佛是个水晶冰人。

需知风雪崖的九霄罡风是何等厉害,丁原尽管有金丹护住心脉,也不过保他一口心头热气而已,但却阻止不了寒气发作将他全身冰封。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谷口亮起一团白光,三道人影打从白光中走出。当先一人身着褚色道袍,面容奇丑,不是淡言真人却又是谁?在他的右边有一个少女,正是苏芷玉。

站在老道士左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肤色古铜,碧目虬髯,尤其是他身后背的一把重剑,竟有平常两把剑身那般宽阔,剑鞘的厚度也在一指以上,似乎是刚与人恶斗一场,这汉子模样多少有点狼狈,可是依然不失气度沉稳,神态自若。

苏芷玉一眼就看见横躺在地上已经成了冰人的丁原,惊呼道:“丁哥哥?”声音里更透着一份惊喜之情。

她先前被丁原一掌送出阵来,果真外面就是栖凤谷谷口,身形尚未站定,就听见一阵洪亮浑厚的嗓音问道:“姑娘,你是怎么到了这里?”

苏芷玉心头犹如乱麻,更不晓得丁原现在是死是活,朝说话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谷口左侧的青石碑上坐着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手里拿着一个偌大的皮囊往嘴里咕嘟灌了一口,目光精湛地瞧着自己,倒也无甚恶意。

他似是随意地在那里坐着,可是却气势如山,雄姿勃发,更兼占据谷口的有利位置,将所有出入的通道全部封死,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苏芷玉虽然关切丁原的安危,心中却已经忍不住喝采道:“好一条大汉!”她当下微一躬身行礼道:“小妹苏芷玉,与丁原丁大哥同来栖凤谷找寻乃师淡言真人。请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可知真人仙驾何处?”

那汉子洒脱一笑,回答道:“在下姓盛名年,真人正在谷中。你找真人有何要事,丁原又在何处?”他虽然外表粗豪,但却心思缜密,虽报出了姓氏可是并未表明自己的身分,显然对苏芷玉仍存有疑虑。

苏芷玉也顾不得太多解释,说道:“原来是盛年盛大哥,暂且不说小妹的来意,还是请你与真人赶紧随我入阵解救丁大哥,他为救小妹尚陷在阵中,命在旦夕。”

盛年虎目放光,站起身来说道:“姑娘是说丁原陷在了九光灭魂阵中?”

苏芷玉点头道:“正是!”

盛年仰头灌完最后一口烈酒,伸手一抹嘴道:“姑娘既能通过此阵,想必对阵势变化也知道不少?”

苏芷玉暗暗钦佩盛年的才智,回答道:“小妹苏芷玉,也曾随家父苏真修习一二,若能得盛大哥和真人相助,或许可以救出丁大哥。”

盛年扫了一眼苏芷玉背后的盈雪仙剑,大手一挥,将空空如也的酒囊抛到山石后,大步走上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入阵救人!”

忽然听见谷内有人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一道身影飘然而至,正是淡言真人。

苏芷玉一惊,暗道:“这位道长好深的修为,他必定是听见了我们刚才说的话,而我若不是听到他的声音,还尚不自觉,想来,他便是丁哥哥的师父了。”

果然,只见盛年躬身道:“师父,您内伤未愈,还是让我和这位苏姑娘入阵解救丁师弟吧。”

淡言真人微一摇头,目光扫过苏芷玉道:“姑娘,麻烦你引路。”

三人再次入阵,此时阵形已然大变,即便是苏芷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破解之道,唯有小心推进。风雪崖重伤丁原后腾出手来,又发动阵势将三人困在其中,幸亏苏芷玉蕙质兰心,才保得三人无虞。

其后,风雪崖利用九光灭魂阵的掩护现身,与盛年又激战了一场。

盛年这才得知,丁原已被其招出的青甲力士送到谷口,如今生死未明。

于是三人不再恋战,匆匆出阵回谷,而风雪崖亦不阻拦他们。

三人果然在谷口见到丁原,可是他全身已被冰霜封冻,从外表看和死人无异。苏芷玉快步走到了丁原身边,探手一摸寒冰,忍不住微微一颤,急忙运功抵御这彻骨的奇寒。

盛年浓眉一紧,沉声道:“是风雪崖的九霄罡风。”

淡言真人颔首不语,弯腰从地上抱起了丁原道:“回谷。”便当先迈步朝谷中行去。

苏芷玉走在淡言真人后面,见他怀抱丁原毫无异样,可知这老道士功力之深厚纯正。若是换了寻常人,别说是抱着丁原走路,就是碰触冰霜一下,也要冻得半死,哪里还能走路?

盛年知道风雪崖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也不会再有精力来找麻烦,此刻多半打坐休养去了。他尽管和丁原从未谋面,可是也从淡言真人那里,对这个同门小师弟略知一二,如今见他生死未卜,挂念之下,也随着苏芷玉与淡言真人一同回到谷里。

虽然谷外被凄迷苍茫的红光所萦绕,可是谷中却丝毫不受影响,空气里反而飘浮着淡淡的白光,恍若乳白色的晨雾。苏芷玉一路走来,只见幽静的山道两侧繁花似锦,树木常青,不时有禽兽出没。

三人走了近里许,前方山崖上隐约传来隆隆的水流声,一道瀑布从山崖的缝穴里飞流而出,竟冒着白茫茫的热气。瀑水流下百多丈后汇聚成溪流,汩汩注入了不远处的一个碧兰色小湖泊里。

湖畔坐落有四间木屋,虽都不大却十分雅致,其中一间筑在湖面上,推窗即将湖光水色尽敛眼底。苏芷玉暗想道:“这位盛大哥真是好眼光,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找到如此的世外桃源隐居,爹爹的聚云峰也不过如此。”

在临湖木屋旁的一方石碣上,有一位白衣少女神情悠然,玉指捧起清澈的湖水,梳洗着如云的秀发。

她的容貌极美,肌肤如玉脂一般白晰,只是凤目颇为冷漠,眉宇间隐含着一丝煞气。

盛年遥遥对着那少女问道:“墨师妹,布衣大师起来了吗?”

白衣少女轻轻点头,回答道:“大师正在做早课,可要小妹去请?”

这时东面一间木屋的门被推开,一个慈祥苍老的声音微笑道:“诸位都醒得好早啊。”

苏芷玉顺着声音瞧去,只见一位体态臃肿,白须银眉的布衣和尚正从屋里出来。

他的脸色红润和善,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八十岁,可是却步履沉稳,手足矫健。

在这和尚的右手中握着一串黑玉念珠,但其中有一粒大小如龙眼般的雪珠通体润泽,徐徐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和光华。

苏芷玉星眸一闪,微微诧异道:“骊云珠,这位大师莫非就是百年前叱咤天陆的魔教护法云布衣云老先生?”

她此际已然醒悟,先前在阵中看见栖凤谷中的白光就是骊云珠所发出的,也幸亏有它才抵御住紫瞳魔灯,守住谷中的一片净土。

布衣大师悠然微笑道:“小施主好眼光,不过老衲并非云布衣,云老施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出家的和尚而已。”

苏芷玉心头一动,嫣然一笑说道:“此布衣非彼布衣,出家是空,布衣亦为空,是晚辈着相了。”

布衣大师满面慈祥恬静,向苏芷玉颔首而笑。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眼前这个没有丝毫上乘修为,慈祥出尘的老僧竟然就是当年噬血阴狠、凶名昭彰的魔教护法云布衣?

第二章双修

淡言真人横抱着丁原走到布衣大师近前,道:“大师,麻烦请你救治小徒丁原。”

布衣大师脸上的笑容略略一凝,目光从丁原的身上一扫而过,说道:“他就是丁原?”语气里隐约透着惊讶。

苏芷玉不由得心中奇怪,难道说,布衣大师也知道丁原不成?

淡言真人没有开口,却略微一点头。布衣大师见状立即道:“真人将他抱到屋里,老衲这就为他诊治。”

几人走进木屋,淡言真人将丁原平放在床上,丁原身下的被褥顿时凝结起一粒粒细小的霜露,可见寒气之重。

而淡言真人更是功运周身,道袍上“哧哧”冒起了一缕缕幽蓝的轻烟。

布衣大师银眉紧锁,端详了半晌才徐徐道:“他是中了风雪崖的九霄罡风,而且至少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如今他五脏六腑全身经脉已全部被寒毒所侵,导致气血凝滞,呼吸断绝,唯有从天庭透出的一点红润,显示心脉尚有一线生机,想来是翠霞派的九转金丹之功。”

盛年问道:“大师,丁师弟还能救活吗?”

布衣大师摇摇头,苏芷玉心里一凉问道:“大师,您是说丁哥哥他没有希望了?”

布衣大师叹了口气回答道:“如果换成其他人,此刻生机早已断绝多时,丁小施主福缘深厚,才保住了心头最后一口元气。”

“若在平时,老衲只需以火绒草配合其他十六味辅药熬成汁水,用《祛寒经》中传下的阳鼎大法为丁小施主化去寒毒,不出七日即当痊愈。奈何无法出谷,急切间又要到哪里去找火绒草?”

苏芷玉家学渊源,一点即透,明白布衣大师所言非虚。

这火绒草也非稀罕之物,南方的泥沼大泽中多有生长。可是它生性十分脆弱,一旦采撷,最多二十四个时辰便会枯萎雕零,药力尽失,且又不能移植到北方苦寒之地。

因此栖凤谷中也不可能长期备有火绒草,而偏偏要用的时候又出不去。

盛年问道:“大师,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布衣大师沉吟了一会,终于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却极为凶险。必须有修为精深的仙家高手,以纯阳真气为丁小施主慢慢吸去体内寒毒,如此抽丝剥茧直到他身上寒冰化去,即算完成了第一步。”

“但姑且不说丁小施主是否承受得住寒热两道真气的夹攻,那发功之人若是修为稍差,又或是一个疏忽,就有走火入魔,寒毒反噬之虞,此法不到万不得已,老衲亦不愿说出。”

淡言真人沉声道:“我来,告诉我怎么做?”

盛年慨然道:“师父,你内伤还没有痊愈,还是让弟子为丁师弟驱毒。”

他刚落下话音,却听见门口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盛师兄,我来助你。”

苏芷玉抬眼望去,正是先前在湖畔遇见的那白衣少女。她此刻已梳洗完毕,肌肤欺雪胜霜,冷艳绝伦。一对白玉似的裸足,一路行来竟是一尘不染,活脱犹如一尊玉观音。

布衣大师却连连摇头道:“女子不可。”

白衣少女柳眉一扬,问道:“请问大师,这是为何?”

布衣大师解释道:“女子天生娇媚,乃纯阴之体,正与九霄罡风的寒毒相冲。这第一步是要用纯阳真气化去丁小施主体外和体表的寒毒,只有男子的阳刚功力才行。”

盛年闻言说道:“既然如此,墨师妹就不必出手了,有我与师父当可对付。”

布衣大师微微苦笑,说道:“诸位施主也不必争了,即便顺利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的救治却更难。”

苏芷玉一怔,问道:“请问大师,这第二步又需要怎么做?”

布衣大师转脸瞧向苏芷玉,平和深邃的目光在她的秀容上停留许久,仿佛是对她一个人说道:“到那个时候,丁小施主体外的寒冰虽然已经化去,但身上的寒毒只能解得十之七八,剩下的两成都侵入内腑,难以用外力拔除,唯有依靠他自身的真气度化。此时就需要一位元女子以纯阴之体与丁小施主男女双修,如此阴阳调和,合力驱除内腑中的寒毒。”

“虽然不需要合体交欢,却需将两人身上衣物全部除去,静坐于空旷之处,以利寒气消散。这女子不仅需有上乘的修为,更要舍得放下名节之念,实不易寻。”

苏芷玉听到一半已然玉颊微红,她虽丰姿优雅,心境通明,可是遇见这样的事情亦难免感到为难与羞涩。

这栖凤谷中,除了湖畔的那名白衣女子,只有她是唯一的姑娘家,故此布衣大师说话时,眼神始终对着她。

盛年看了一眼苏芷玉,问道:“大师,可还有别的法子?”

布衣大师面色如古井无波,缓缓摇头答道:“若有其他办法,老衲何以出此下策?”

淡言真人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听着布衣大师把话说完,尔后低声问:“他这样还可以撑多久?”

布衣大师答道:“难说,这要看他的修为深浅与天数造化,也许一天,也许五天,但绝对活不过七日。”

淡言真人一声不吭,轻轻起身朝门口走去。那边的盛年,几乎也在同时迈着大步走向屋外。

布衣大师目光一闪,问道:“真人与盛施主意欲何往?”

淡言真人身子稍稍一停,头也未回的说道:“出谷!”

布衣大师苦笑道:“两位切莫意气用事,风雪崖布下的九光灭魂阵诡异无方,卤莽之下不仅取不回火绒草,更可能将两位也深陷其中。”

盛年“砰”的一拳捶在门框上,语气铿锵道:“与其眼睁睁瞧着丁师弟气息奄奄,坐以待毙,倒不如与风雪崖全力一拼,以求生路!”

淡言真人尽管只是默然伫立在门口,但双拳紧握微微颤抖,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苏芷玉叹息道:“布衣大师说得不错,如果没有彻底明白九光灭魂阵的阵理便贸然闯入,无疑是九死一生。”

盛年突然倒金山、推玉柱向淡言真人单膝跪倒,抬头说道:“师父,弟子虽明知此行凶险,也不忍看丁师弟就此丧命,不然一生难安。请师父留此坐镇,弟子尽全力也要闯出阵去。若是弟子一天一夜仍不回来,再请师父与大师另谋善法。”

白衣少女星眸闪动,轻启朱唇道:“盛师兄,小妹与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淡言真人伸手扶起盛年,徐徐道:“丁原是我的弟子,你留下!”

苏芷玉见盛年与淡言真人为救丁原不惜重蹈险地,慷慨悲壮,顿时心潮起伏,难以自己。她默默思忖道:“他们两人在得知第二种法子需要牺牲女儿家的名节清白时,竟想也不想便放弃,宁可冒着有去无回的危险,闯阵出谷去寻找火绒草解救丁哥哥。

他们一个是丁哥哥的师父,一个是师兄,尽管有同门之谊,但从无托命之情。“

“尤其是盛大哥,今日不过第一次见到丁哥哥,连话也未曾说上半句,却肯赴汤蹈火,关山万里,是何等重义轻死的好汉?”

想到这儿,苏芷玉的目光瞥过床上的丁原,又思忖道:“比起他们,丁哥哥曾经救过我数回性命,可谓情深义重。如今他命悬一线,我却顾念着女儿家的清白犹豫不决,袖手旁观。”

“莫要说比不上淡言真人与盛大哥,就连秦总镖头那样的血性汉子也不如。若丁哥哥果真就此去了,我又如何对得起他?”

一念至此,苏芷玉反而觉得心头一片宁静祥和,缓缓说道:“大师,请您施法解救丁哥哥吧,芷玉愿与他双修驱毒。”

布衣大师深深瞧了苏芷玉一眼,清澈的目光仿佛透视到她的心底,徐徐说道:“施主可要考虑清楚,老衲不愿施主将来后悔。”

苏芷玉凝视人事不省的丁原,坚定的点头。蓦然间,觉得有两道清冷的目光正默默凝视着自己,眼角余光瞥去,却是那白衣少女正朝她微微颔首,似是嘉许,似是鼓舞。

淡言真人却断然摇头道:“不成!”

苏芷玉平静的说道:“芷玉已经完全想清楚了,请诸位不必为芷玉担心。就麻烦大师赶快为丁哥哥驱毒疗伤吧。”

盛年的虎目注视着苏芷玉,沉声道:“苏姑娘,你的盛情我们都心领了,但是这么做,却万万使不得。我想丁师弟此时若有知,也定然不会应允。在下即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杀出阵去为丁师弟取回火绒草!”

苏芷玉对着盛年恬然一笑摇了摇头,忽然冲着布衣大师盈盈拜倒道:“为救丁哥哥,芷玉义无反顾,求大师成全。”

布衣大师沉吟半晌,他久经沧桑,岂能看不出苏芷玉的女儿情怀,微微心中一叹,颔首道:“好,如此就有劳施主,老衲这便将驱毒化冰的心法传与诸位。”

当下布衣大师先将融去丁原身外寒冰的运功心法,传授给淡言真人与盛年。

这套心法也不算复杂,但是每个细节都不容有失,即便是淡言真人与盛年,也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完全领会。

盛年将这套心法在脑海里从头到尾默念一遍,感觉再无问题,才说道:“大师、师父,请让弟子先来。”

知徒莫若师,淡言真人深晓盛年天资过人,他这些年游侠在外,更是屡有精进,一身修为直逼自己,有他打头阵应该可以放心,于是微一点头道:“小心些,若感到不支就尽速退下,切勿逞强。”

盛年素知乃师沉默寡言,如今却一再叮咛自己,不由得心中感激,心想:“我若出了什么岔子也就罢了,但是绝对不能因此连累丁师弟的疗伤。不过总需全力而为,这样也好减轻师父的负担。”于是便慨然说道:“师父不必担心,弟子一定掌握分寸。”

布衣大师从袖口取出一个青色瓷瓶,倒出两粒朱红丹丸分给盛年和淡言真人,解释道:“行功时,将它含在嘴里,任其自动融化,虽然对九霄罡风并无太大作用,却可稍御寒气。”

盛年道谢后,将丹丸含入口中,压在舌尖底下,再脱去靴子盘膝坐到床上,忽然朝白衣少女说道:“墨师妹,在下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白衣少女莞尔一笑,犹如雪莲盛绽,明艳照人,她说道:“盛师兄可是想要喝酒?”

盛年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就麻烦你从酒窖中提两坛上好的烈酒来,等在下行功完毕后以此驱寒。”

白衣少女的秋波始终不离开盛年,回答道:“盛师兄之托,小妹自当照办。”

盛年朝她略一点头道:“多谢!”而后便阖起双目,依照方才学得的心法催动真气。

一个周天后,盛年只觉得全身微微发热,一股热流自丹田直冲霄汉,护持住心脉与内腑,双手一先一后,贴上了封冻在丁原身外的寒冰冰面。

他的右掌五指张开,掌心徐徐吐出了一股柔和的纯阳真气,汩汩注入冰面。寒冰上顿时响起了“哧哧”鸣响,一缕缕细微的幽蓝气体,在盛年浑厚的功力消融中蒸腾而起,瞬间便消失在空气中。

几乎与此同时,布衣大师袍袖一扬,一蓬黄色粉末立时在屋子里扩散,每个人的鼻子里都闻到了一股辛辣之气,顿感神清气爽。

盛年的左手也贴上了冰面,却是五指并拢掌心略微朝上隆起,左臂真气倒转生成一道逆风,剎那间一丝寒毒涌入掌心,顺着气血流转的方向,沿臂而上。

只见盛年的右掌红光隐隐,不断哧哧逼出水蒸汽,左掌却是毫无声响,但原本古铜色的肌肤渐渐变蓝,手背上结起一层薄霜。

一盏茶的工夫后,盛年的脸色也起了变化,半边面庞渗着红光,半边面庞竟是蓝森森的泛着幽光,头顶一道淡淡的青色水蒸汽笔直的腾起,直到屋顶也不散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盛年魁梧的虎躯微微震颤,头顶的青烟也越来越浓。但他生性刚毅,依旧咬着牙支撑不肯收功。

淡言真人见状,便抬手将朱红丹丸含进口中,盘膝在盛年对面坐下道:“我来!”

盛年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胸口衣裳上居然已经覆盖上一层结晶状的蓝色冰霜,连落腮胡上也结了冰渣。

他收起双手,从床上下来,白衣少女提过一个酒坛道:“盛师兄,你的酒。”

盛年接过酒坛挥手拍开封泥,冲着白衣少女点头谢道:“有劳墨师妹了。”

白衣少女目光凝视在盛年脸上,低声问道:“盛师兄,你不要紧吧?”

盛年哈哈一笑,豪情依旧,朗声道:“没事!”

他的鼻子猛地一颤,原来是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不由得两眼放光,立刻迫不及待捧起酒坛豪饮一通。

那醇厚的烈酒顺着喉咙汩汩而下,一团暖意弥漫全身,盛年一口气也不停,将一坛十斤的烈酒全部喝下,心满意足的将酒坛放到桌上,用手一抹嘴道:“痛快!”

布衣大师道:“盛施主,你方才真气耗损不少,需要打坐调息。”

盛年微笑道:“多谢大师关照,在下这就调息。”说罢,先瞧了一眼床上的淡言真人,见他面色沉静毫无异状,便放下心来在门边盘腿坐下,心无旁鹜的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布衣大师注视了淡言真人片刻,低声对苏芷玉说道:“施主请随老衲来。”便飘然走出屋子。

苏芷玉闻言跟了出来,却被布衣大师引入隔壁的一间木屋。这栋屋子比他的卧室大出不少,木架上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草药书籍,想来是布衣大师的丹室。

布衣大师走到一排书架前取下一册泛黄的图册,双手递给苏芷玉道:“这便是圣教秘传秘传的双修功法,老衲不便口授,尚需施主自行参悟。”

苏芷玉恭敬接过,只见封页上用清秀的字体写着“青府双修秘录”六个字,似出自女子的手笔。随手翻开一页,即便是淡雅矜持如她,亦禁不住红晕了添颊,原来那页上偌大一幅精致的工笔画,描绘的竟是一男一女合欢时的极乐之状。

布衣大师自也看到,他淡淡含笑道:“这幅图描绘的是双修心法的第四层境界,施主却不必学它。只要领悟前三层的心法,已可救下丁小施主。”

苏芷玉心头一松,恭敬道:“多谢大师。”

布衣大师慈和的眼神望着苏芷玉,说道:“老衲估计丁小施主体外的寒冰,到今天夜里可以化解,所以施主有六七个时辰可以参悟此书。施主不妨便留在此处,若有什么不解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老衲。”

苏芷玉点头应道:“是,大师。”

布衣大师双手合十,朝苏芷玉飘然一礼,便走出了丹室。

苏芷玉在桌旁坐下,略一定神,便揭开秘录第一页,她原本以为这第一页上可能又是画着男女欢好之姿,没想到竟是一段上千言的语录。

苏芷玉凝目诵读,居然发现字里行间皆是阐述天道和谐,阴阳平衡的箴言,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起初的羞涩,细细的研读,更不在意身外的时光飞逝。

而那边,淡言真人支持了大半个时辰后亦退下调息,由盛年继续接上,如此循环反复,丁原身上的寒冰渐渐变薄,色泽也逐渐转淡;到了掌灯时分几人终于大功告成,将丁原体表的冰霜全部化去,露出了他的肉躯。

但是,他的肌肤上却依然泛着幽蓝色的光华,显然体内余毒仍未被排尽。

以淡言真人与盛年的修为,此刻亦是疲惫不堪,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能支撑半个多时辰,可是到了最后,勉强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累得两人筋疲力竭;盛年的烈酒越喝越多,越喝越快,屋子里并排摆了十一个空酒坛。

不过初战告捷,每个人都颇为欣喜,苏芷玉这时也将双修秘录的前三层心法参悟透彻,再向布衣大师又请教了几个问题后觉得再无疑点,于是便双手将册子奉还给布衣大师。

布衣大师却微笑婉拒道:“老衲留着此书已无用处,便送给施主留做纪念。世人都以为圣教的双修秘录为妖魔邪说,不堪入目,只有真正参悟过的人,才懂得其中的真知灼见,至理名言。老衲希望此书将来会对施主的修炼有所裨益,亦算是老衲对施主表达的一点敬佩之情。”

苏芷玉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收下道:“多谢大师!”

淡言真人此时刚好收功,便徐徐睁开两眼瞧着苏芷玉道:“姑娘,如果后悔还来得及,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埋怨。”

只见苏芷玉嫣然一笑,神色镇定执着,回答道:“只要能救得了丁哥哥,芷玉无怨无悔。”

淡言真人点点头,站起身形突然朝苏芷玉拱手作揖道:“多谢!”

凭着他的身分,即便是面对淡一真人又或是苏真也绝对不会行此大礼,如今却对一个岁数不及他一个零头的后生晚辈诚恳致谢,反而使得在场众人对他更感钦佩。

布衣大师说道:“老衲已经为两位布置妥当,苏施主若愿意,随时都可以开始。”

苏芷玉平静道:“晚辈已经准备好了。”

布衣大师颔首道:“请施主抱上丁小施主随老衲来。”说罢便迈步出屋,一缕山岚吹过,正卷起他的宽大僧袍。

苏芷玉从床上抱起丁原,触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冷,他的身体就宛如金石一般坚硬,毫无常人肌肉的弹性。这是苏芷玉十数年以来,头一回与父亲以外的男子肌肤相亲,但是她心如明镜,神态自然,看在淡言真人与盛年眼里,也是暗自点头赞许。

她怀抱着丁原随着布衣大师朝东走了近里许,前方山崖兀立,在黑夜与白雾里显得格外凄清。

在山崖脚下一个黑乎乎的天然洞穴,犹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般静静匍匐着,洞口满是青草野花,在风里轻轻摇曳着。

淡言真人与盛年走到洞口停下,唯独不见先前所见的那名白衣少女,想来正在监视着九光灭魂阵的动静。

苏芷玉走入洞中,布衣大师点燃了石壁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将洞中照得朦胧一片。

石洞大约有数十丈见方,收拾得极为干净,里面除了两个蒲团、一张草席之外再无余物,但是在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幽香扑鼻的草木气味。

苏芷玉一闻之下,便晓得那是布衣大师事先布置的具有宁神驱寒功效的药粉。

布衣大师朝着苏芷玉双手合十说道:“不知施主还有不满意的地方或者其他要求吗?”

苏芷玉摇头道:“这儿很好,有劳大师了。”

布衣大师再向她拱手作揖,徐徐退出石洞,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一块巨大的山石封住了洞口,也封闭起两人的天地。

第三章黯然

苏芷玉将丁原小心翼翼地放躺在草席上,朝他布满蓝色毒气的面庞审视良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为他解去衣裳。

一天下来,丁原身上的衣服已经冻得又脆又硬,苏芷玉费了半天的力气,才艰难的将他上身的衣服全部退下,下体也仅留下一条裤叉儿。

丁原双目紧闭毫无知觉,任由苏芷玉脱去自己的衣裳,更连呼吸也都停止了。如果不是苏芷玉摸到他心口尚有些微热,这般模样简直与死人无异。

苏芷玉的手指在丁原的裤叉儿上略略一停,却还是脱了下去,她的目光尽力避开丁原的下体,以无上玄功守住灵台的清明。

虽然苏芷玉仍是处子之躯,但自幼便博览群书,故对于男女之事亦非懵懂无知。

望着自己曾经朝思暮想千百回的情郎面庞,苏芷玉暗暗想道:“这一脱下,女儿家的清白不再,可是为了救活丁哥哥,也顾虑不了这许多。即便将来爹爹与娘亲晓得此事,也必能体谅我的苦衷。”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缓解罗裳,两人身上终于寸缕皆无,苏芷玉完美无瑕的处女娇躯,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中。

苏芷玉将丁原翻转身体,背面朝着洞顶,心中也略略放松。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青阳双修秘录的第一层心法,双掌轻盈的贴在丁原背心上,阖起双目,抱元守一,渐渐地抛除诸般杂念,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空灵境界。

忽然间双掌一热,一道暖气油然而生,苏芷玉依照秘录所记的运功心法,徐徐地将她修行了十多年的精纯真气注入丁原体中,却发觉丁原的经脉里空空荡荡,就好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贪婪的吸食着自己的真气。

而另一方面,一道冰凉彻骨的寒流逐渐生成,仿佛感觉到有人侵犯进自己的领地,更威胁到了它的生存,这道寒流汹涌的在丁原体内奔流,一次次地掀起滔天巨浪,企图扑灭重生的火种。

《青阳双修秘录》分作乾坤两篇,苏芷玉修炼的是坤篇,丁原在人事不省的情况下,自然也无法以干篇心法配合,好在用以驱除寒毒已经足够。

一个多时辰过后,苏芷玉的真气终于注入丁原丹田,两股真气汇流于一处,顿时水乳交融。

此时,两人的身上都是白雾腾腾,由体内蒸发出的寒毒浸润在空气里,却被布衣大师事先布下的灵药所消融了。

这时,淡言真人等人全都静候在石洞之外,以他们的功力,要听见石洞中的动静,甚至是目穿巨石直接看到里面,都不算是难事,可是淡言真人与盛年皆背朝洞门,耐心的守侯着。

布衣大师身若常人,更不能知道石洞中的情景。他盘膝坐在洞口,两个时辰过去,依然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就仿佛入定一样。

盛年又喝干了一坛烈酒,朝石洞瞥了一眼低声问道:“大师,这么久了,里面还没什么动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布衣大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徐徐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听凭天意。不过老衲观丁小施主面相,绝不是短命薄福之人。”

“他眉宇之间虽隐含戾气,注定前半生多有不顺,需饱受世间磨难。但只要他秉持正气,放开心胸,未来亦是不可限量!”

淡言真人默然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蓦然高空传来了一阵冷笑声道:“云二弟,你就真的不愿再见为兄一面吗?”

三人闻声抬头,只见风雪崖修长的黑影凌空飘浮在一蓬红光之中,锐利森寒的眼神,好似谷中弥漫的乳白色光华,直盯在布衣大师的脸上。

在销声匿迹了一天一夜之后,这个老魔头又再出现,看上去精神抖擞,一扫昨日激战后的疲乏。

话音刚落,那白衣少女从暗处一闪现身,向布衣大师微微一礼道:“大师,风雪崖来了。”

布衣大师自袖口里掏出一支银白色的牛角,开口处对着嘴巴,将角尖朝向天空徐徐说道:“风施主请了,老衲如今遁避尘世之外,你我相见真如不见。”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更无仙家修为将声音送出,可是透过那银白色的牛角,布衣大师的语音竟然清晰无比的传到了五六里高空上的风雪崖耳中,就如同有人在耳边轻语一般。

风雪崖喟然一叹道:“二十年不见,你仍是如此固执,我不过是想和你聊上几句,亦想知道主母如今的情况,看在故交兄弟的情分上,你连这点面子也不买吗?”

布衣大师轻念禅唱,回答道:“老衲心中唯有佛祖,主母兄弟不过都是前世因缘,老衲早已忘却。”

风雪崖眼见无论自己如何动之以情,这个和尚就是不肯松口,忍不住嘿嘿冷笑道:“什么忘却,老夫猜想主母现在就在栖凤谷中,不然你为何不敢让老夫入谷?那姓盛的小子经年累月在外奔波,又是在找寻什么灵药?”

盛年虎目放光,喝道:“风雪崖,谁说我们不敢让你入谷?你若有种就下来,盛某在此恭候大驾!”他的声音远远送出,震得群山回荡,一股豪气直冲云霄。

风雪崖冷哼道:“你当老夫是三岁儿童,焉能中了你的激将之计?我们不妨就这么耗下去,看看二三十年后,是谁先受不了?”

洞外四人皆不再理睬他,风雪崖在云头伫立片刻,眼中掠过一道寒芒,扫过栖凤谷底问道:“云二弟,昨日闯阵的那小子死了没有?”

布衣大师答道:“丁小施主福缘深厚,自可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风雪崖不知为何心头一松,仿佛连他也不愿意丁原就此死去。

这个表情落在众人的眼中,不免感觉奇怪,想那风雪崖眼空四海,除了当年魔教教主羽翼浓外目无余子,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一个少年的生死了?

风雪崖自己倒没有察觉什么,继续说道:“不错,当年我们四人中,若论起奇门遁甲,老夫当为不二之选,但说到尝遍百草、悬壶济世,却是你云二弟的独家本事。

那小子虽然中了老夫的九霄罡风,应该还难不倒你。“

布衣大师面庞平静,淡然道:“多谢施主赞誉,老衲愧不敢当。”他和盛年等人,自然不会说出如今丁原与苏芷玉正在双修驱毒的事来,便任由对方去猜疑。

风雪崖嘿嘿一笑道:“云二弟,为兄倒是想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子。那小子曾经接下老夫十招,固然是因为他的修为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之外,但也是因为老夫当时轻敌,才会让他侥幸逃脱。”

“倘若这小子真的命大,不妨等他恢复后,再与老夫斗上十招,若他能接下来,老夫便拍手走人不再纠缠,若是他接不下来,你便需让老夫看上一眼主母,你可答应?”

布衣大师瞧了一眼淡言真人,又望向盛年,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盛年哈哈一笑道:“风雪崖,你也算是天陆成名的顶尖人物,却只敢做这种以大欺小的丑事,岂不是令旁人笑话?若阁下还有一点血性,不妨让在下与你斗上一阵,看看谁高谁低?”

风雪崖不为所动,冷冷道:“盛年,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对于老夫的提议,你们可以考虑几天,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下去。”

而苏芷玉与丁原在石洞之中,已经到了关键时刻,随着前两层心法的完成,丁原身躯上的幽蓝色寒毒亦渐渐消失了,身体微微生出热量,也开始变得柔软。

不过,他的神志依旧没有恢复,好在有了微弱的呼吸与心跳。

苏芷玉与丁原相向盘腿而坐,丁原就如同木偶一般坐在草席上,浑然不晓得身外之事,而苏芷玉玉体上的水蒸汽却越来越浓,朦胧的雾气将两人包围在当中,看上去,一切仿佛虚幻般的不真实。

但是苏芷玉却清楚的明白,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所有的事情亦都不可再挽回了。她此刻心头别无他念,只是想赶快救醒丁原;然而想到一旦丁原真的睁开双眼,便会看见玉体裸露的自己,又不禁感到一阵迷惘。

面前这个男子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屈指可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思,便就此寄托在丁原的身上。

即便是分离了五年多,她也时时刻刻不能忘怀在那黑暗阴森的土地庙中,丁原为了保护自己而接下了郝无行临死一击的场景。

她不晓得自己的丁哥哥,是否也如她牵挂他一般,将自己深藏在心底?

或许在丁原的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存在,但这又如何?只要自己能喜欢他,默默的在一旁关注着他,便已经足够。

尽管她从来也未曾对丁原说过只字片语的表白,可是在苏芷玉的心中确信,她为了丁哥哥,即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乃至一切,都将毫不犹豫,无所畏惧。

这些其实都不需要理由,如果需要,那么用一个字的表达就足以解释了。

忽然,丁原的身躯略微颤抖,嘴里下意识的发出痛苦的呻吟,一缕黑紫色的毒血从口中缓缓流出。苏芷玉一喜,因为按照布衣大师的说法,这是丁原即将复苏的征兆,看来所有人的心血都没有白费。

两道淡淡的白雾从丁原鼻中喷出,在气机的牵引下被吸入了苏芷玉的樱唇,“轰”

的一声,两人的真气彻底融会贯通在一处,仿佛汇集成一条汹涌不息的河川,滚滚注入了苏芷玉的丹田之中。

苏芷玉顿时感觉自己全身起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自丹田涌出的真气,犹如清冽醇厚的甘露,自由游走在体内的每一处经脉;以往苦心修炼多日也无法打通的关隘,此时就像凭空般的消失,任由浩瀚的真气顺利运行而过。

莫非这就是秘录所载的“阴阳初溶,龙虎交汇”的境界?

虽然行功尚未结束,但苏芷玉已经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来自躯体内的巨大变化,一夜之间,她的修为随着双修心法的成功而突飞猛进,达到了崭新的层次。

在这个基础上,或许用不了五年,她就可以突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坐照境界,跻身天陆顶尖高手的行列,或许,冥冥之中这是上苍对她的补偿,即使她原本并不在意这些。

这股真气在苏芷玉体内回绕九周天后终于达到满盈,沿着她贴在丁原心口的右掌汩汩涌进,丁原的脸上红光乍现,低低地哼了声,全身“哧哧”冒起了乳白色的雾气。

丁原丹田中被深锁了五年的仙家真气终于被彻底激醒了,仿佛开闸的洪流般不可阻挡的奔腾而出,与苏芷玉涌来的真气合于一处。

直到今天,丁原才真正拥有了百年的功力,那盘踞顽抗的余毒,在如此庞大的力量洗涤涤之下,只能如风卷残云般的一泻千里。

丁原脸上的红光越来越浓,身躯不停的颤动,蒸发出浓郁的银白雾气。突然“哇”

的一声,他情不自禁张口吐出一蓬血雨,撞在苏芷玉的护体真气上,瞬间消散。

不过,这次血的颜色已经变成了鲜红色。

苏芷玉一阵欣喜,晓得丁原恢复在即,也许很快就能苏醒过来。这时丁原的嘴唇略微的翕动,迷迷糊糊唤道:“雪儿——”

苏芷玉娇躯一颤,心情仿佛从盛夏落入了隆冬。

她想起了那日在翠霞山思悟洞外曾山所说的话,顿时心头百转千回,不能自已。

丁原兀自不觉,又轻轻的唤道:“雪儿,雪儿——”

苏芷玉忍住黯然的神思,柔声说道:“丁哥哥,雪姑娘不在这里,等你复原了就能回去找她啦。”

丁原并没有回答,双目依然紧紧闭起,原来是下意识的发出呻吟。

苏芷玉莫名的心中一酸,暗想道:“这位叫「雪儿」”

的姑娘不知道是谁?丁哥哥即便在重伤昏迷的时候也在想着她!可是他却不知道,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像他挂念雪儿一般思念着他。

“原来,在丁哥哥的心目中果真有了心上人,对他来说,我或许永远不过是那个爱哭的小妹妹罢了。”

想到这里,苏芷玉更是黯然神伤,默默思忖道:“如今丁哥哥还不晓得我与他双修疗伤的事情,等他醒来以后,究竟要不要让他知道?”她一时间愁肠百结,无法平静。

布衣大师等人在石洞外守了整整一夜,虽然每个人都神情平静,可是眼看这么长的时间,里面都没有动静,心中未免有些忐忑。

即便是布衣大师,也开始担心苏芷玉和丁原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这时洞里传出了隆隆闷响,掩在洞口的山石被徐徐推开,苏芷玉一袭水色长裙随风飘逸,缓缓从里面走出。

只见她神情平和,步履轻盈,在她如画般的眉宇之间,多了一层柔和晶莹的光泽。

众人见她无恙,无不松了一口气,布衣大师起身道:“有劳施主了!”

苏芷玉有些心神不宁地微微摇头,低声道:“丁哥哥还未醒来,但身上的寒毒已经全部拔除,应该很快可以恢复了。”

淡言真人仿佛察觉到苏芷玉的异样,问道:“姑娘可有心事?”

苏芷玉一醒,摇头道:“没有什么,或许是有些累了。”

布衣大师一怔,以常理来说,修炼过双修心法的人不仅不会感觉疲倦,反而应该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才对,难道说真出了什么问题?

忽然听见苏芷玉道:“大师,真人,盛大哥,芷玉有一事相求,请大家务必答应。”

盛年慨然道:“姑娘且说,盛某一定答应。”

苏芷玉轻轻道:“这件事情只限于我们几人晓得,请几位千万不要再告诉旁人,尤其不能告诉丁哥哥。”

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解。若说不能告诉别人那自是应该,毕竟这涉及到女儿家的清白,可是怎么连丁原这个当事人也要隐瞒呢?

苏芷玉从袖口里取出秘录,双手奉还给布衣大师说道:“大师,既然丁哥哥已经安然无恙,芷玉便不再需要它了,还请大师收回。”

布衣大师一怔,不晓得苏芷玉为何要把秘录还给自己?苏芷玉心中一酸,暗想道:“布衣大师虽是得道高僧,可是他哪会明白,我这一生恐怕再也不用这本秘录了,留着它只是让我更加伤心而已。”

苏芷玉不等几人回过神来,微一躬身道:“芷玉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请各位见谅。”说完便转身朝湖边走去。

此时,苏芷玉的心里却远非外表那么平静,潮起潮落间,她暗自忧伤的想道:“这样一来,丁哥哥就不会因为双修的事情而感到愧疚,更不会影响他与那位雪姑娘……”

我虽然不能在丁哥哥心中留下丝毫的影子,可是经过昨晚的独处,我已经知足了。

“等到这里的事情了结,我便立刻回到爹娘的身边,一辈子陪着他们,再也不离开聚云峰。或许几十年后,丁哥哥偶尔也会想起,曾经有我这样一个妹妹,而我此生也难以将他忘怀。”

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水色衣裳上渐浓渐淡,而少女的情怀却怎能如那泪珠儿,在这个清凉的早晨随风消融?

白茫茫的雾光里,苏芷玉水色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逝。

布衣大师凝视着苏芷玉远去的背影,忽然一阵感悟,无奈的苦笑心道:“老衲白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连这女儿家的心思也没看透。”

“这位苏姑娘,分明是心有所系。自古以来,无论是英雄豪杰,巨恶奸雄,却都不堪一个情字,又留下了多少孽业!但愿她能得善报,阿弥陀佛——”

此时淡言真人与盛年走入石洞,只见丁原盘腿坐在草席上,身上披着一件外衣,自然是苏芷玉为他所盖上的。

洞中烟雾弥漫,一蓬青色的光华,自丁原身上散发出来,一个身高三尺,貌若孩童状的元神飘浮在他的头顶,姿态神情与丁原本身一模一样,却蒸腾起粉红色的雾光。

盛年又惊又喜,说道:“元神出窍,没想到小师弟的修为已到了如此高的境界!”

话音刚落,丁原的身体猛一摇晃,脸上涨出了一片血红。在他头顶的元神“咿呀”而叫,显得颇为恐慌。

盛年与淡言真人同时脸色一变,双双欺身到丁原背后,各自出使出右掌抵住背心,注入浑厚的翠微真气。

淡言真人忽然“咦”了一声,却发现丁原如今正处于通幽境界的冲顶阶段,体内一股庞大的真气聚会于檀中穴内不得舒展,因此才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淡言真人从掌心吐出一道真气,引导丁原胸口的气团舒解,口中沉声低喝道:“稳坐丹田无私欲,轻吐云雾过紫府!”这是翠微九歌知着篇最后几句真言之一,由老道士嘴中以“定心咒”的神功喝出,正如暮鼓晨钟般敲在丁原的心头。

丁原不由自主运气下沉,不再强冲檀中穴,那股真气得淡言真人与盛年合力的疏导,徐徐下落纳入丹田之中。

而此刻的丹田真气,已积聚宛如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如果顺利的话,自可借着这个机缘一举度过大劫踏入通幽境界,但微微一个不慎却必将被其反噬,甚至牵累淡言真人与盛年。

淡言真人与盛年双双盘膝坐下,全副心神紧紧关注着丁原的动静,以两人修炼了三个多甲子的精纯真气护持住丁原的心脉,帮助他鼓气冲关。

这一坐竟又是一个上午,丁原身上的红光渐渐变淡,头顶的元神却仿佛又长大不少,宛如一个少年的模样。

蓦然丁原的身躯凌空飘起,口中呼出一团青气,那青气如一条灵蛇般盘曲而上,逐渐消融在洞顶;一蓬粉红色的光芒爆开,丁原头上的元神徐徐化作了一束雾状的光华,收入丁原体内消失不见。

淡言真人与盛年一起收手,各自轻吐出一口浊气,他们晓得丁原如今非但无碍,更是修为精进,而且进入了通幽境界。

纵观天陆正魔二道修炼者不知凡几,但终其一生能达到通幽境界的人已是凤毛麟角。眼下恶名昭彰的天陆九妖中如天龙真君、神鸦上人之流,亦不过如此而已。

而丁原年纪轻轻,修炼翠微九歌不过才五年的时间,竟然一日千里,远超旁人。

一方面固然有造化之功,得际遇之奇,但也是他福缘深厚,天资过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在中了九霄罡风的寒毒后就一命呜呼,哪里还有眼前的光景?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丁原的身躯徐徐落回草席,身外青烟飘缈,红光消隐。

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却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一股浑厚的真气在全身流转着,灵觉也比昏迷前敏锐了许多。他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多日不见的老道士,不禁脱口喜道:“老道士,你怎么在这儿?”

淡言真人淡然回答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我自然就在这儿了。”

盛年微笑道:“丁师弟,你受了风雪崖的寒毒不省人事,他将你放在了谷口外,我们接你回来请布衣大师救治。如今你终于醒了,我们大伙儿也就放下心来了。”

丁原刚刚恢复神志,瞧着面前喜形于色的魁梧大汉,实在是有太多不晓得的事情,当下问道:“阁下便是盛师兄?我总算找到你了!只是那位布衣大师却又是谁?”

只听见洞外有人微笑应道:“便是老衲。”

第四章联剑

盛年在洞中简略的将丁原昏迷后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却将苏芷玉与他双修疗伤的情节隐瞒下来,只说是他们按照布衣大师的解毒方法,方才救醒了他。而丁原更是因祸得福,飞升至通幽境界。

丁原自把淡言真人离山后的情形也说了出来,提到天雷山庄找上关洛镖局挑衅寻仇的时候,盛年的虎目中寒光闪动,说道:“我终究还是连累了秦总镖头,好在有丁师弟与罗师弟凑巧碰上解围!”

说着,便站起身来向丁原深深作揖道:“丁师弟,多谢你,这才未让我铸成大错,抱撼终生!”

丁原摇手道:“盛师兄何必这么客气,秦总镖头他们都是重义气的汉子,换了谁都会出手相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盛师兄,那个魔教的风雪崖,怎么会在谷外布下九光灭魂阵来?莫非他与我们有何恩怨不成?”

盛年先看了看布衣大师,然后回答道:“当日平沙岛墨晶墨师妹身负重伤,我便带她回栖凤谷请大师医治。不料风雪崖却尾随而来,不顾大师与我的劝阻,强行要闯入谷中,我与墨师妹便与他动起手来,如此僵持了数日,而师父也赶到了谷中。”

“风雪崖眼看难敌,就在谷外以九盏紫瞳魔灯摆下九光灭魂阵,欲将我们围困其中。布衣大师见大势不妙,祭起了骊云珠护住谷底,我与师父数次闯阵,都因不谙阵法无功而返,师父还险遭风雪崖暗算受了点内伤。如今他在谷外进不来,我们待在谷里也出不去,两边就这样耗上了。”

丁原眼睛一亮,问道:“既然骊云珠可以防御魔阵,为何我们不靠着它冲出谷去?”

但这话一出口,他立刻醒悟到自己问得实在多余,以老道士等人的智慧,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果然,听布衣大师回答道:“老衲的骊云珠虽然可以保住谷地不受侵犯,可是也镇不住风施主的紫瞳魔灯,一旦真的硬拼起来,只会珠毁灯灭,引起一场方圆千里的空前浩劫,所以是万万使不得的。”

丁原苦笑道:“你们这么耗上了不打紧,平沙岛和太清宫的人在外面,一心一意要找盛师兄寻仇要人,更以为老道士也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盛年叹道:“我原本想等墨师妹伤势治愈就送她回平沙岛,并向他们解释其中的误会。可是眼下风雪崖封锁栖凤谷,却让我们欲出不能,真是天意弄人啊!”

布衣大师说道:“按照丁小施主方才所说,再过六日,三十天的期限就届满了。

到时候真人与盛施主若还未出现,两位清誉受损已是小事,只是引起三派之间更大的纷争,却是令人担忧。“

淡言真人沉声道:“闯!”

布衣大师摇头道:“虽然我们多了丁小施主与苏施主两位强力援手,可是那九光灭魂阵,却不是以人数多寡来决定胜负的。”

“倘若不明了阵法的变化,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徒呼奈何。老衲以为我等都不可卤莽行事,免得被风施主有机可乘。”

丁原道:“大师,老道士,师兄,与我同来的玉儿似乎对于九光灭魂阵颇有研究,或许她可以帮助我们破解此阵。”

盛年与布衣大师似乎对于苏芷玉的来历身世皆已知晓,但想到当时若苏芷玉真有把握破解九光阵,又何需牺牲自己的清白来救治丁原?

于是盛年道:“苏姑娘虽然家学渊源,可惜终究比不上风雪崖这个老魔头对九光灭魂阵浸淫多年,我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让苏姑娘去冒险。”

丁原微微感到失望,又想起已有大半天不见苏芷玉,当下便问道:“大师,玉儿现在在哪里?”

布衣大师微笑道:“苏施主如今正在草庐歇息,丁小施主大可放心。”

四人又在石洞中聊了一会,却没有谁再提起风雪崖邀战丁原的事情;眼看时间不早,便一起起身出洞返回木屋。

在路上,布衣大师和淡言真人走在前面,丁原与盛年并肩走在后面。盛年身材高大,丁原的身高还差他有半个头,而他脸上的沧桑亦多出不少。

盛年走在丁原身边,看着这个小师弟,不由得脸泛笑意,犹如重返少年时光,但意气风发间,却有着太多的年少气盛。

盛年低声道:“丁师弟,我虽然常年在外,却也经常听师父说起你,只恨不能早日相见。今天机缘巧合,叫我们师兄弟在此聚首,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惜谷外魔头窥伺,危机未解,不然我定要与师弟大醉一场,不到酒干天亮,决不收场!”

丁原听盛年语出挚诚,爽朗豪迈,不禁心生好感。

但他也暗自有些奇怪,那个老道士沉默少言,怎么教出的几个弟子如阿牛、盛年,个个完全都不像这个师父?

丁原说道:“好,他日若有机会,小弟必与师兄一醉方休!”

盛年宽厚的大手一拍丁原肩头,又用力摇了摇,尽管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其间情谊,两人已然明了。

四人走近木屋,却看见苏芷玉正静静独坐在湖畔边,微风轻轻舞动着如丝的柔发,苏芷玉面对波光粼粼、涟漪微荡的水面,却如同木塑般一动也不动。

丁原扬声唤道:“玉儿!”

苏芷玉的背影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丁原略感奇怪,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问道:“玉儿,你怎么了?”

苏芷玉默默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丁原,见他容光焕发,眼中精光深蕴,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想到绝对不能让丁原看出破绽,于是努力展颜微笑道:“我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何破解风雪崖的九光灭魂阵。”

丁原不疑有他,闻言便放下心来,说道:“玉儿,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苏芷玉轻轻道:“我先前小看了风雪崖,以为他的九光灭魂阵不过耳耳。可是先后两次入阵较量,方才发现他在阵理上的造诣远超过我,只怕也不在芷玉的爹娘之下。”

“若非如此,芷玉应有八分把握破阵出谷,可是这次即使得到大伙儿的助阵,我也只有两成把握,实在是凶险难测呀。”

丁原苦笑道:“看来,我们当真跟风雪崖在这里耗上了,其他暂且不说,我担心阿牛伤势好了,等不到我们便会独自找来,说不定会困在九光灭魂阵中。”

苏芷玉用手指滑过手腕上的灵犀镯道:“可惜栖凤谷被九光灭魂阵全然封死,要不然爹爹凭着灵犀镯发出的讯息,也可以找寻到这里。若是他老人家来了,九光灭魂阵一定能迎刃而解。”

就在这时候,高空遥遥传来风雪崖的话音道:“小子,你果然没死,嘿嘿,而且修为还更有精进,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命大福厚了。”

谷中被九光灭魂阵所蔽,阻隔了日月光辉,头顶唯有红光迷蒙,丁原抬头朝上看去,只见风雪崖衣袖飘飘,隐身血雾之中,森寒的目光正逼视自己。

他剑眉一扬,朗声道:“阁下莫非有些失望,我却不屑与你这样藏头露尾的小人说话。”

风雪崖嘿嘿冷笑道:“小娃娃年纪轻轻,口舌竟如此毒辣!老夫岂能与你一般逞口舌之能?你若是不服,咱们便再来打过,老夫照旧让你十招,若是你赢了,老夫立刻走人,你敢打吗?”

丁原还来不及出声,却听见布衣大师在身后开口说道:“风施主,你若祭起青梅旗、缚龙索来,丁小施主年纪轻轻,即便是修为过人,也是无可奈何的,莫说十招,就是一招也用不上。”

风雪崖哼道:“我风雪崖跟这小子过招,自然是凭各人的真实修为,绝对不会用身上的宝物。”

苏芷玉听见风雪崖向丁原邀战,于是收拾少女情怀起身说道:“风前辈,丁大哥中了你的寒毒,元气未复,此战由芷玉代劳如何?”

她虽然未曾真的和风雪崖面对面过招,可是自忖支撑十招、甚或更多一点,应无问题。

风雪崖哈哈笑道:“小丫头,就算你爹娘在此,要同老夫过招也得多考虑三分。

你当真担心那小子的性命,不妨与他联手齐上,老夫放你们二十招为限如何?“他目光老辣,自然看出苏芷玉修为超过丁原,因此才以二十招为限。

其实,风雪崖心中估计用不了十五招,就可以让两人双双落败在他的手中。

可是,丁原怎肯让苏芷玉涉险?他抬头说道:“不需旁人,风雪崖,我丁原再接你十招就是!”

狂笑声中,风雪崖一挑拇指道:“好小子,可是如果你接不下来,你们这些人,便要答应让我入谷。”

这件事丁原可做不了主,于是转眼望向其他人。

布衣大师说道:“风施主,你真有把握二十招内击败两位小施主吗?”

风雪崖嘿嘿笑道:“老夫一言既出,怎会反悔?”

布衣大师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应下风施主的挑战,由两位小施主以二十招为限,与你斗上一局!”

这么多天来,风雪崖虽然将众人死死地困在栖凤谷,更扬言要耗上几十年,可是心中也早已经感到不耐烦了,因此才想出与丁原再战一场分个输赢的办法。

此时他听布衣大师答应下来,不由得精神一振,心想:“这个云老二敢答应下来,一定有什么诡计,可是不管怎样,就凭那两个小娃娃,在短时间里,也不可能挡住老夫二十招的猛攻。与其这样对峙下去,不如索性一搏!”

当下便点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万一老夫胜了,你们便不能阻拦我入谷,更不可阻挠老夫拜见主母。”

丁原闻言一奇,心想风雪崖口中的“主母”又是谁?

难道说这谷里还有其他人,却为什么没听众人提起?

而风雪崖布下九光灭魂阵封谷,似乎为的就是要见那主母一面,其中必然还有蹊跷。

淡言真人、盛年、墨晶与苏芷玉等人,虽然不明白布衣大师为何突然答应下来,但想他平日的行事风格,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因此站在一边也不插嘴。

布衣大师含笑道:“如此就请风施主明日此时再来。丁小施主伤势刚刚恢复,尚需修养一日,才能与人动手过招,想来,风施主也不会在乎多等这么一天吧?”

风雪崖暗想,就这么一天的时间,也不怕这些人弄出什么鬼来,于是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明日此时再见!”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血雾里。

众人晓得这一日一夜谷中自会无碍,便一起回到木屋中坐下。

盛年问道:“大师,你与风雪崖曾相交数十年,对他可谓知根知底。不过丁师弟与苏姑娘,是否真可挡住他二十招呢?”

丁原与风雪崖动过一回手,虽然勉强撑了十招,可是差点儿就性命不保。

就算苏芷玉的修为在他之上,可是自忖两人联手,要想撑过二十回合,却也没什么把握。而盛年所问的,也正好是他心中的疑问,因此也将目光投向了布衣大师。

布衣大师从容一笑,回答道:“以老衲看来,虽然两位小施主的修为亦是不凡,不过正常情况下,要想在风雪崖手下撑过二十招,最多也只有四成可能。”

墨晶开口说道:“听大师这么说,想来是有什么应对的妙计了?”

丁原自苏醒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话,心中总觉得这个白衣少女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

他岂知道墨晶心里也正在暗自奇怪,堂堂的翠霞派师徒,怎么会和魔道人物厮混在一起?想那布衣大师已出家为僧,如今修为全失,更救过自己性命,也就算了。可是,丁原怎么会和苏真这个老魔头的女儿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看在其母是水轻盈的面子上,墨晶只怕连与苏芷玉共坐一桌也不愿意。

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自古正魔两道,不共戴天,如盛年、丁原这般豁达的名门弟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多数人自幼受师门清规的戒律教诲,早已将魔道中人视为洪水猛兽。

墨晶的师父在天陆是出了名的脾气暴烈,疾恶如仇之人,在她的教导下,墨晶对于魔道中人,自是比别人更多了几分戒备与厌恶。

布衣大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墨施主高看老衲了,老衲虽心中已有一些法子,可是妙计二字却不敢当。”

丁原精神一振,问道:“不晓得大师想出的是什么法子?”

布衣大师道:“天陆高手对决,以二对一、甚至以三打一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结果未必如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往往围攻一方的人虽然多了,可是反而不如独斗那般挥洒自如。”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在一边低头沉思的苏芷玉道:“苏施主的令尊,当年便曾经受到过正魔两道的围攻,以寡敌众的场面屡见不鲜,但是苏真施主每每却总能全身而退。这固然是因为他修为超凡,但围攻他的人,也无一不是天陆的成名人物,诸位可晓得是什么道理?”

在座皆是才智杰出之士,听到布衣大师的话,隐约都猜到了答案,只是没有人开口说破而已。

布衣大师不知为何,特别地关心苏芷玉,慈祥的目光凝视着她问道:“苏施主,你可曾听令尊说起过这个问题?”

苏芷玉沉吟片刻回答道:“芷玉虽未曾听家父提起过,但如今想来,一是围攻之人尽管占据人数优势,可是未必肯齐心协力,往往各有私念,指望别人冒险强攻,自己却躲在一边捡便宜;人心不齐,联手的威力自然就小了不少。”

“再则,这些人虽都是成名高手,可是门派鱼龙混杂,各自修为或高或低,招式五花八门,甚至可能会相互克制。这么一来,人是多了,可是却会相互牵制抵消,反而乱了阵脚。”

布衣大师颔首道:“苏施主说的正是其中最关键的两点,其实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得,可是要解决却十分困难。”

众人见布衣大师说的话题,似乎与明日的决斗无关,可是却隐约明白他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必然是明日决斗争胜的关键所在。

当下苏芷玉问道:“大师,莫非你的克敌之法就在于此?”

布衣大师回答道:“正是,老衲手中那一册圣教秘传的青阳双修秘录。除了炼气篇外,还有一卷联剑篇,这件事情,风施主亦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地答应明日之战了。”

苏芷玉心中暗道奇怪,先前布衣大师将青阳双修秘录交给自己的时候,明明就只有一册,难道他手中尚有另外一册?

而其他人此时却心中释然,联剑剑法在天陆正魔两道虽不多见,可是也不是绝无仅有。譬如翠霞派就有一套“参合剑法”,可以同门师兄弟联手,也可夫妻姐妹并肩,只是极少施展,因此并不出名而已。

墨晶问道:“据我所知,各派的联手剑法少则数十招,多则上百招,更有无数细小变化。苏姑娘与丁师弟只用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能够掌握了吗?”她尽管对苏芷玉存有成见,但是更晓得事情应分轻重缓急。

布衣大师点点头,回答道:“墨施主说得不错,不过青阳双修剑谱所记载的,却不是什么招式,而是两人联手的心诀。”

众人一愕,布衣大师解释道:“别的联剑剑谱教的是剑招,讲究的是在招式上遥相呼应,相得益彰。而青阳双修剑谱,讲的却是两人如何在实战中进行配合,发挥出最大功效的心诀。这好比有人给你的是一条鱼,而青阳双修剑谱,送的却是钓鱼的方法。”

丁原诧异道:“世上竟有这样的联手剑法!不过听起来,却似乎跟剑阵有点相似?”

布衣大师摇头道:“与普通剑阵相比,那是有大大的不同,剑阵讲求的是阵法转换,青阳剑谱要的却是心意相通,同生共死。”

“想当年,创出这套剑谱心诀的两位前辈,本来是圣教中的一对恩爱夫妻,两人的造诣修为大相径庭,但为了同修一套联手剑法,他们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潜心研究,才创下了青阳剑谱。只是他们两人的修为实在太强,根本无需联手,所以这套心诀,始终未有机会现于人间。”

盛年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丁师弟与苏姑娘,可以施展本门剑法联手了?”

布衣大师回答道:“正是这样,不然老衲如何能答应风施主一天的时间?”

丁原说道:“既然这样,烦请大师将青阳双修剑谱传与我们吧。”

布衣大师起身道:“请两位小施主与老衲到丹室来。”

三人进了布衣大师的丹室,布衣大师取出先前苏芷玉交还的双修秘录放在桌上,道:“苏施主,女儿家心细一些,便麻烦施主小心将秘录首尾两层封页的夹层拆开。”

苏芷玉闻言,翻开了秘录封页,仔细打量了片刻,发现封页的边缘果然有密密的线口,只是常人并不会注意罢了。

她小心的将首尾两张封页上的丝线拆去,从里面的夹层中,取出了两迭薄如蝉翼的帛纸。

布衣大师接过帛纸轻轻打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些蝇头小字。布衣大师介绍道:“剑谱也分为乾坤两卷,两位施主只需各修其中一卷。心诀的境界从浅入深,分为:同生、共死、灵犀、一体四层。”

“本来,以两位施主的才智,想要修炼贯通也非难事,只可惜时间紧迫,我们只能尽量先练到共死的境界。好在依老衲之见,若能修成共死的境界,则抵挡风施主二十招应可无碍。”

丁原和苏芷玉各自从布衣大师的手里接过帛纸,布衣大师又道:“青阳双修剑谱固然博大精深,可是要领全在那八个字上。两位施主虽然未必能心有灵犀,可是老衲知道,当年丁小施主也曾舍身救过苏施主,这同生共死四字,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

说着,便深深望了苏芷玉一眼。

苏芷玉一震,心底思忖道:“大师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已经看出我对丁哥哥的情愫,因此有意借着这双修心诀来成全我们?可是,他哪里知道丁哥哥心中早有了别的姑娘?”想来,那位姑娘必然比我好上十倍不止。我虽然曾与丁哥哥同生共死过,可是再也不可能心有灵犀,合成一体了。“

而丁原又怎么会注意到,苏芷玉此刻心中的千头万绪,黯然情伤?

他低头扫视帛纸,忽然想起了雪儿。若是自己能够将乾坤两卷全部记下来,将来回到翠霞山与雪儿合璧双修,岂不也是一桩韵事?

这对小儿女手捧帛纸各怀心事,却有谁知日后的风雨漫长,世事又有多少能如人愿?

第五章灵犀

翌日约定的时辰刚到,风雪崖的身影出现在栖凤谷的半空中,而布衣大师、淡言真人等人,早已经在小湖畔守候多时。

风雪崖的手里把玩着玉如意,悠闲地瞥了一眼众人,仿佛根本不把这一战放在心上。

当他森寒的目光扫过丁原与苏芷玉时,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娃娃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稍后过招时,老夫可不会手下留情。”

而丁原与苏芷玉在丹室中研习青阳双修剑谱,已几近一日一夜,才终于参悟了“共死”的境界,将那数百句的口诀心法了然于胸。中午过后,盛年在木屋前陪丁原与苏芷玉又练习了两个多时辰,淡言真人与布衣大师更不时从旁指点,布衣大师更将风雪崖的成名绝技——金风玉露掌与玄冰玉如意的招式精要之处,一一向他们讲解了一遍。

丁原与苏芷玉的联手剑法,在众人的倾力栽培下,逐渐由生涩变为顺畅,由稚嫩变为纯熟,尽管还谈不上炉火纯青,可是也颇为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在攻守之间进退得法。

而这点,盛年自是深有体会。

起初面对两人,他虽然感觉到丁原的剑法奇诡莫测,苏芷玉则轻灵飘逸,可是自己倚仗着雄浑的翠微真气,依然是周旋有余。

可是,丁苏两人的配合却渐渐的越来越有默契,终于显现出联剑的威力,使盛年亦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来方可应对。

如今丁原见风雪崖神态倨傲,口吐狂言,于是剑眉一扬,回道:“风老魔,这句话也是我想说给你听的。如果你害怕二十招赢不了我们,会大丢面子的话,那我们再让你五招、十招如何?”

风雪崖的性格十分狂傲,明知道是丁原有意要激怒自己,却依然忍不住重重一哼道:“无知小儿,这回一定要让你知道老夫的厉害!如果你们二人真能在老夫手中走得二十招,老夫便折节下交,与你结拜为兄弟。若是你输了,就给老夫当干儿子吧!”

丁原见风雪崖果然被自己所激怒,不禁心中暗喜。

众所周知,高手过招最忌讳心神不宁,气血浮动,一不小心,十成的功夫也要折去两成。

他索性在风雪崖的火头上再浇一把热油道:“风老魔,虽然你是老了点,与你结拜我算吃了点亏。不过日后行走天陆,身后要是跟着你这么一个兄弟倒也不错,这个亏我就认了!”

风雪崖脸色铁青,乱发欲舞,几近发作,但他毕竟是超卓人物,于是强耐怒气嘿嘿笑道:“好,我们便再多赌这么一条。若是你赢了,老夫便与你结拜金兰;若是你输了,就得做老夫的干儿子!”

丁原眨眨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为了免得有人耍赖,我们两个要不要先打勾勾?”他的声音虽轻,可是以浑厚的真气遥遥送出,不要说身边的人,就连在高空中的风雪崖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见风雪崖的狂笑声又起:“老夫横行天陆百多年,素来言出如山,你这娃娃大可放心。”

丁原步步紧逼问道:“这么说,一旦阁下输了,谷外的九光灭魂阵也会立刻撤去了?”

风雪崖断然道:“不错,就是这样。但是如果你们输了,亦需让老夫入谷拜见主母!”

布衣大师手持银白牛角答道:“风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的话自然也是算数的。真人与盛施主、墨施主他们,亦绝对不会阻拦风施主半步。”

风雪崖纵声长笑,鼓浪般的音波在空中回荡,震得群山应和。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停下笑声道:“好,老夫要的就是这句话!两个娃娃还等什么,上来接招吧!”

盛年拍了拍丁原的肩头,用力地按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千万不要去计算招数,那反而会乱了心神。你要与苏姑娘多做呼应,先守住阵脚,你们一定能赢。等你凯旋归来,我们一醉方休!”

丁原顿觉心头热血澎湃,用力一点头道:“师兄放心,今晚这顿酒,我们一定要喝个痛快!”

布衣大师含笑道:“两位小施主,你们只要时刻记住「同生共死,灵犀一体」这八个字,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并不能像盛年那样以真气束音成线,因此在半空中的风雪崖依旧能够听见。

他不屑的冷笑道:“你们现在再来教导,未免太迟了吧?”

丁原哈哈一笑道:“盛师兄和大师是在叮嘱我们别伤到了你,免得让你下不了台。”

风雪崖鼻子一哼,不愿再和丁原作无谓的口舌之争。

丁原将目光转向淡言真人问道:“老道士,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淡言真人徐徐道:“你们能赢。”

丁原也不晓得为什么,听了这四个字,信心又是一振,笑道:“阿牛说过,师父的话总是不会错的,看来风雪崖是输定了。”

此时旁边的墨晶朱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丁原对苏芷玉道:“玉儿,我们上吧。”

只见苏芷玉稍一点头,水色的身影微晃,已然飘上半空,身姿轻盈曼妙,再配上她娇美绝伦的玉容,简直如同飞天的仙子。而丁原也随后跟上,在风雪崖的对面稳住身形,与苏芷玉形成夹击之势。

风雪崖微微诧异,他自然也看出了丁原与苏芷玉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两人之间若即若离,自己即便出手,也只能主攻其中之一,而丁原与苏芷玉却可以随时呼应,进退攻守尽皆得宜。

苏芷玉面对当年几乎与父母齐名的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神态镇定自若,嘴角依然浅含笑意的躬身一礼说道:“晚辈苏芷玉,请风老前辈赐教。”

风雪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苏芷玉,见她气质出尘,丰姿绰约,年纪虽轻,却隐然已有顶尖高手的风范。虽然他目空一切,却也不禁暗自赞叹苏真夫妇果然了得,把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女儿调教到如此境界。

他看苏芷玉对自己恭敬有礼,心中也舒服不少,哈哈笑道:“女娃儿,看在苏真与我乃是同道中人,性情又十分相投的分上,老夫稍后动手时,尽量不伤着你就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谁也不敢说他是狂妄自大。

苏芷玉当然不会真要风雪崖相让,可是依旧微微含笑道:“多谢前辈。”

丁原笑道:“风老魔,你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却如此的会吹牛。我认识苏大叔那么久了,却从未听他提起过你,你倒在这儿套起交情来了。”

风雪崖怎么会再轻易上他的当,轻哼道:“你这娃娃懂得什么?我与苏真平辈论交,纵横天下的时候,怕你祖爷爷都还在穿开裆裤呢。”

丁原也不生气,回道:“待会儿我们八拜结交,我的祖爷爷便也是你的祖爷爷,就算当年还在穿开裆裤,也仍旧是你的祖爷爷。他老人家地下有知,晓得多了你这么一个乖曾孙,牙齿也会笑光。”

若要论起唇枪舌剑的本事,即便是风雪崖比丁原多活了百多岁,也不是他的对手。

想当年,丁原不过是十来岁的娃娃,就将天龙真君等人气得无可奈何,更何况今日?

风雪崖闻言,目中青光一闪,抑制住怒火道:“好,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干儿子,老夫是要定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丁原背后的仙剑雪原“叮”的一声,化成了一道碧光直冲云霄,丁原身形舒展,速度竟比仙剑更快,他伸手握住雪原一招“银河倒卷”,洒下了漫天剑气直逼风雪崖道:“十辈子以后再说吧!”

未曾开打的时候,丁原的心中计议已定,绝对不能让风雪崖抢先出手。

上回在九光灭魂阵中与风雪崖激战时,被对方抢了先招,令他处处被动,一直缓不过气。因此这回他记取教训,抢在风雪崖前面出招,就算再不济也是个先手。

那边的苏芷玉在雪原剑刚出鞘时也立即发动,依青阳双修剑谱中的心诀要领,翻手掣出盈雪剑,一式“风生水起”直挑风雪崖的双腿,令他难以上下兼顾。

因为苏真剑法过于刚劲霸道,所以苏芷玉在剑法上,传承其母水轻盈的部分更多一些。六十多年前,水轻盈乃是天陆正道三大圣地之一的天一阁嫡传弟子,被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材。如果不是身陷情网,与苏真相偕隐居聚云峰,则天一阁下任掌门之位,绝对是非她莫属。

如今水轻盈相夫教女,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苏芷玉身上,更是把天一阁绝世的剑法“凌波九剑”全部授予女儿。

而那“风生水起”正是凌波九剑的第一招,剑势空灵飘缈,似慢实快,宛如绵里藏针。

风雪崖目光如炬,焉能不晓得其中厉害?但他艺高气傲,玄冰玉如意斜刺里朝上点出,任凭丁原的剑式千变万化,依然准确击向雪原剑尖。

丁原自然不愿与风雪崖硬拼,未等剑招用老,突然转成一式“乘风破浪”,切向风雪崖右臂。

此时脚下苏芷玉的盈雪剑也正攻到,风雪崖的左手食指连弹三记,朔风指尖啸纵横,将盈雪剑的所有变化尽皆锁住,迫得苏芷玉也随之变招,挥剑横推,取道风雪崖的前腰,依然在剑势上呼应丁原。

风雪崖甫一交手便立即察觉不对,虽然说丁原与苏芷玉施展的都是本门剑法,可是身形剑势,却又配合得恰到好处。

若说他们布下了什么剑阵,却又并不像,但仅仅说是巧合,风雪崖第一个就不相信。他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只好先暂不理会,身形一旋,同时让过丁原与苏芷玉的仙剑,玉如意转守为攻,劈向苏芷玉头顶,左掌立起,轰然吐出一蓬青雾状的九霄罡风,劈向了丁原。

风雪崖的招式看似简简单单,毫无花巧,仿佛刚入门的小孩都能打出。可是落在行家眼里,却都明白他已经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实能化腐朽为神奇,邪气里偏透着一股无可抵御的霸气。

倘若在往日,就这么一式变化,必定会逼得苏芷玉与丁原双双无功而返,扳回场上的先手。可是,丁苏二人已参悟出双修剑谱的两层境界,已非他所能轻易击退。

只见丁原低喝一声,竟全然不顾轰向自己的罡风,左掌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山”

字诀,三道掌影立时笼罩住风雪崖的头顶。

苏芷玉心领神会,身躯如飞云旋转,腾起数尺,不仅避开了玄冰玉如意的当头一击,更以盈雪剑画出七道剑气,将金风玉露掌的罡风化于无形。

这一招表面上看来极为惊险,只要苏芷玉稍一迟疑,丁原势必会被风雪崖的掌风击中,即便不死,亦是吐血而飞。可是两人之间既然有了“共死”的默契,丁原大可放心将他的性命交付在苏芷玉手中,而苏芷玉果真不负丁原所望,利用凌波九剑以柔克刚,接下了掌风。

这一下确实出乎风雪崖的意料之外,他满以为自己大可转守为攻,将两人各个击破,哪里晓得丁原居然继续舍命猛攻,而苏芷玉则及时破解了金风玉露掌。

然而他终究是一代枭雄,眼看丁原的左掌就要劈到,竟突然张开嘴吐出一道青色剑气,直刺向丁原手腕上的脉门。如果被打中,丁原的整个左手就算是报废了。

这一下奇峰突起,丁原亦猝不及防,急忙收招闪身,将就避过。风雪崖在不得已之下耗损真元,从口中吐出“九霄剑芒”,这才逼退了丁原,岂容他再近身攻击?

风雪崖一声长啸,玉如意漫天寒光闪耀,如长江大河般向丁原席卷而来。左掌一屈一转,恰似灵蛇,牵制得苏芷玉无法救援。

丁原以快打快,雪原剑一招百转千流挥洒而出,只见半空里光影团团,剑气纵横,梅花间竹般十八记脆响,丁原踉跄而退,抱剑伫立在十丈开外。

三人交手数招,这才有了第一次兵器接触,可是其间凶险异常。每一个变化之间,只要有半点疏忽,那就会立时剑毁人亡。

苏芷玉撤身到丁原右侧六丈外站定,眼角余光扫过了丁原,关切问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丁原刚才被风雪崖震得气血翻涌不得不退身卸力,刚想回答,眼前顿时黑影遮天,风雪崖凌空鬼魅般地扑到。

原来风雪崖与丁原硬拼了一招,却发觉这个小子才不过一日的时间,修为便大有精进,比受伤之前厉害了许多。

尽管他想不到那是青阳双修秘录之功,可是也知道绝不能让丁原缓过气来,因此立刻发动了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

谷底的淡言真人等人,正目不转睛地抬头观望,虽然每个人的神色瞧上去都颇为平静,可是无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空中黑绿褚三道光影翻飞,剑光森寒耀眼,换作常人,哪里还分得出谁是风雪崖、谁是丁原、谁又是苏芷玉?

墨晶尚是头一回见着丁原、苏芷玉的真实修为,她从三岁起就追随师父修炼仙道,在东海平沙岛的同门中被誉为后起之秀,直追号称东海三英的耿照等人。

她原本以为放眼天陆年轻俊彦,自己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哪曾想到眼前的丁原与苏芷玉皆毫不逊色于己,而两人的年纪只怕还比她更小。

墨晶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道:“看来翠霞派号称正道牛耳,果非浪得虚名,从前我与师父,总是不服翠霞派的声誉凌驾于本门之上,一心要在日后的蓬莱仙会上与其一较高下。”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偏颇,且不说盛师兄的修为比起晋感师兄他们高出一大截来,这姓丁的少年亦不在我之下;我和师父还有掌门师伯,以前竟都小看了人家。“

而更令她诧异的,是苏芷玉的修为似乎还在丁原之上。

可是“风雪崖是何等的人物,尽管一开始被丁原与苏芷玉以青阳双修剑谱的心诀打了个出其不意,险些吃亏,然而才三四招间,便已经瞧出了一点门道。

他赶紧随机应变,在空中闪展腾挪,不停地变换身法,令丁苏二人无从掌握他的下一步变化。而后,再利用鬼魅一般的招式,打乱了丁原与苏芷玉的步法、站位,使得联剑的威力顿时大减,逐渐占据了上风。

由于风雪崖心恼丁原出言无状,因此十成攻势里,至少有七成是冲着他而来,剩下的三成只为牵制苏芷玉,令她无法呼应救援丁原。

这么一来,丁原所面临的压力骤增,只觉得自己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无处不是风雪崖的身影与杀气,稍有大意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然而在风雪崖排山倒海的攻势底下,丁原反倒被激发出惊人的潜能。

他先前为风雪崖九霄罡风的寒毒所伤,几乎断送了性命,却反而因祸得福,冲破了通幽境界,许多以前限于功力无法施展的招式变化,如今得以信手拈来,挥洒自如,看得盛年等人也无不点头赞叹。

可是即便如此,丁原仍是频频遇险,若非旁边苏芷玉总是适时的横剑接应,他多半早已伤在了风雪崖的手中。

丁原一边全力应对,一边心头也不禁暗暗惊讶道:“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顽强,看来上回他果真是有所保留并未尽全力对付我,这次可是拼上真火啦。”

这边丁原暗自讶异,而那边风雪崖也吃惊不小。

上回他一个大意,让丁原侥幸逃过十招,固然是轻敌所致,但也是他必需分神操纵九光灭魂阵而有后顾之忧的缘故。今日的情形已然完全不同,尽管说一边多了苏芷玉,但他也是毫无保留的全力施为,就算面对一派掌门也不过如此。

可是丁原连接自己数招,虽然是连连遇险,然而却阵脚不乱,被动之中,仍存有隐隐反击之力,修为比起两日之前,已然是云泥之别。难道说仅仅两天的工夫,这个小子又有了什么奇遇不成?

苏芷玉见风雪崖将她撇在一旁猛攻丁原,心中亦是一紧。

她为了缓解丁原的压力,一连换了三套剑法,自侧面攻击风雪崖,却被对方雄浑无伦的功力一一化解。虽然有心依靠青阳双修剑谱的心诀与丁原联手应对,怎奈两人被风雪崖的一通猛攻渐渐逼散,已经没有了阵势。

这情景看得底下人也紧张不已,布衣大师的修为虽失,但眼光还在。

只见他银眉微蹙,喟然一叹道:“二十年不见,风施主的进步着实惊人。以他眼下的实力,即便是较苏真、楚望天那些百年前的魔道十大高手,亦是不遑多让。”

盛年炯炯的目光注视着半空中翻飞而过的光影,沉声道:“更厉害的是他的见识与经验。或许他还没有看出丁师弟与苏姑娘所用的联剑心诀,可是却已经识破了其中的关键。”

“他利用自己雄浑的真气,将丁师弟和苏姑娘渐渐逼散,教他们无法形成呼应之势,就算再厉害的联剑招式也施展不出来。”

布衣大师道:“这正是老衲最担心的地方,毕竟,两位小施主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参悟双修剑谱,无论天资再高,也必然限于火候不足。他们被风施主大开大阖的招式,诡异飘缈的身法一攻,立时就露出了破绽。”

墨晶问道:“大师,丁师弟与苏姑娘还有胜算吗?”

布衣大师苦笑道:“老衲不敢妄言,除非他们两人能再进一步到达灵犀境界,如此就不需以身剑配合,而是入了心意相联的上乘境界。这样就算风施主把他们分的再远,逼得更散,也不会妨碍两人心意相通之间的呼应配合;不然,就要完全看造化了。”

说话间,空中的三人已经斗到十招开外,大伙儿每计算一招,心里就松了一分,可是一看见丁原的情势愈加危急,不免又再紧上一分。这般忽喜忽忧,简直比拼斗的人更加难熬。

然而十招一过,风雪崖的心头也渐渐感到烦躁,不禁招式再紧。他玉如意虚晃三记,在空中射出三道银白弧光,分作上中下三路涌向苏芷玉,令她不得不回剑自保。

风雪崖趁这工夫,朔风指碧光冲天,“哧哧”连发九道,道道直取丁原要害。

丁原不敢怠慢,雪原剑舞作一团光影,将朔风指光一一拦截。只是每接下一道指光,他的右臂便被震得一阵酥麻,更有一股冰寒的真气沿着仙剑攻入体内经脉,迫使他急忙运气抵御。

还没等接完朔风指光,玄冰玉如意罡风激荡,后发先至,当头劈向了丁原的天庭。

丁原只觉得眼前光华闪耀,知道大势不妙,也来不及细看,单凭灵觉左掌一翻,以“正”字诀横架而出。

“啪”的一声,玄冰玉如意与丁原左掌结结实实的对上一招,丁原被风雪崖庞大雄浑的九霄罡风迫得胸口一窒,右手的雪原剑不禁慢了半拍。

此时,一道朔风指光趁虚而入,正击中丁原的右肋。

丁原立时感到肋下一麻,虽然没有半点疼痛,但却有一股鲜血激射而出。

他借着风雪崖玄冰玉如意的一劈之力飞退数丈,再以翠微真气封住伤口,不让指力中的寒毒扩散,更趁机调匀内息。

可是,风雪崖怎么肯就此放过丁原?

只见他左掌一蓬金光轰出,容不得丁原有丝毫的喘息。

第六章金兰

丁原胸口气血翻涌,他晓得自己不能硬拼,只得双腿一屈一弹,如黄鹤一般射向天空,躲过了金风玉露掌的罡风。

风雪崖身形不停,疾风似的掠过苏芷玉身前,玉如意寒光闪动,直点向她的咽喉。

苏芷玉见丁原情势危急,原本欲加救援,可是一见风雪崖的玉如意刺到,只得回剑自守,封住门户。

岂料风雪崖宛如蜻蜓点水,一沾即走,未等苏芷玉的盈雪仙剑锁上玉如意,已使了一个假身欺向丁原。这一来一去,快如闪电,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人已来到丁原身侧,探手抓向丁原的肩头。

丁原催动剑气,雪原剑弧光一现劈向风雪崖左手。风雪崖似乎早已预料到丁原会有这一手,雪原剑甫一挥出,他的左手由爪变掌,诡异的在半空里一屈一转,按向了丁原的胸口。

丁原凌空一个倒翻,双腿化出无数幻影,踢向风雪崖的左掌。

但两次交手后,风雪崖对于丁原的招式套路已经有所了解,自然不会如上回那样,再被打得猝不及防。他一见丁原身形翻转便知其意,玄冰玉如意一抹光芒射出,击向了丁原胸前的七处大穴。

“啪啪”数记脆响,两人拳脚相击,丁原被风雪崖的掌劲震得双腿酸麻,右足足尖在风雪崖的掌上一点,借力飞退。可是那抹银光受到气机的牵引,犹如附骨之蛆紧随而至。

丁原临危不乱,左掌飞速拍出,掀起了一股沛然罡风。在谷中观战的布衣大师眼光一闪,低声道:“不好!”

只听见“啵”的一声闷响,银芒顿时被丁原发出的掌风震碎,爆裂成千百点寒星,散发着妖艳的光芒。

风雪崖左掌真气一吐,一道罡风卷起寒星漫天散开,排山倒海一般射向丁原。

丁原的四周全被一团银光所包围,只得以雪原剑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护住全身。此时心头警兆蓦起,风雪崖恰如鬼魅般侧身到他的右翼,左掌真气内蕴,无声无息的破过剑网,直拍向他的小腹。

苏芷玉此刻已经从后面赶上,但无奈风雪崖身法太快,令她总是慢了半拍。她的盈雪仙剑翩若惊鸿,直挑风雪崖的背心,意在围魏救赵,以解丁原之困。

风雪崖好似背后生眼,玉如意反手挥出,准确的劈向盈雪剑,而左掌速度不减,距离丁原的小腹不过数寸。苏芷玉随机应变,以盈雪剑诱开玄冰玉如意,左掌吐出了一道罡风,轰向风雪崖的脊心。

这几下兔起鹕落说来冗长,在三人之间却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丁原的雪原剑来不及回收,只得以左拳下压,封住了风雪崖的金风玉露掌。

“蓬”的一声,丁原的身躯犹如弹石般激飞而出。风雪崖亦被丁原的回挫之力震得胸口一窒,这一掌他几乎用了九成掌劲意图重创丁原,但九霄罡风甫一涌入丁原体内,立刻就受到了极强的反震,令他也禁不住气血浮动。

借着丁原的拳劲,风雪崖身形猛然朝下一沉,苏芷玉的掌风只打到了空处。

然而苏芷玉也无心追击,纵身飞向了丁原,舒展左臂将他接住。

丁原喉咙一甜,一缕血丝从嘴角细细流出,滴落在胸口的衣襟上;他全身的经脉在九霄罡风的冲击下剧痛欲裂,丹田中的真气更是积郁在胸前不得上流,自知已然受了内伤。

而这个时候,盛年心中不过数到第十三招。

墨晶一蹙眉道:“糟糕,他们要输了!”这句话即使墨晶不说,布衣大师等人亦看得清清楚楚。

尽管苏芷玉毫发未伤,尚有一拼之力,却多半承风雪崖手下留情且主攻丁原所致。

至于丁原,谁都看得出来,以他的伤势已经难以再战,如果勉强支撑下去,最多再五招,这对小儿女必然劫数难逃。

布衣大师心头略一犹豫,终究不忍见丁原与苏芷玉伤在风雪崖的手中,于是转头问道:“真人,是否要认输?”

淡言真人奇丑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变化,双目凝视着半空,低声答道:“等等。”

这时苏芷玉扶住了丁原,关切问道:“丁哥哥,你怎样了?”

丁原强忍下涌到咽喉的一口热血,喘息道:“没事!”忽然左手掌心涌入一股柔和清凉的真气,原来是苏芷玉正在为他疗伤。

风雪崖飘然立在两人对面,嘴角含着一缕冷笑问道:“小子,你认不认输?”

丁原只觉得左臂有一道清流自下而上的淌过,原本几乎麻木的胳膊竟渐渐有了知觉,而淤积在经脉中的真气,也在这道清流的催动下徐徐疏通,两道真气合而为一沿着肩膀、胸口直下丹田。

仿佛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丁原的丹田中卷起了一团热焰,与回流的真气水乳交融在一处,迅速膨胀满整个铜炉。丁原的脸上不由得红光扑面,眼睛里一束精光激射而出。

他闷哼一声,只感觉丹田里气浪翻卷,好似要爆裂开来一样,忍不住口中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长啸,哪里还有刚才受了内伤的迹象?

丁原随着长啸,吐出了积郁在胸口的浊气,顿感襟怀大舒,丹田里的真气磅礡而起,迅速游走周身,最后透过了左手五指的少冲六穴回流向苏芷玉。如此一来,两人体内的真气融会贯通,循环往复,再无丝毫窒碍。

原来苏芷玉用上了青阳双修秘录的心诀,将她苦修十数年的“天一真元”传入了丁原体内。两人的真气经历了前日一夜的融合,如今合在了一起,宛如热恋中的情侣重逢,立时融会成一股再无分你我。

风雪崖侵入丁原经脉里的九霄罡风固然厉害,但在两人无上的仙家真气冲击下,也只能徒呼奈何,消融无影。

这个中奥妙可说是玄之又玄,非局中人焉能知晓?

苏芷玉从丁原手掌里传递来的热力里,感受到他蓬勃的朝气,不禁纤手紧了一紧,将丁原左手握得更牢。

她秀目流波,温柔的眼神剎那间扫过了丁原的面庞,目光中满是欣喜与温馨,全没有半点风雪崖的影子。

丁原亦是微微一笑,低头望了她一眼,虽然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可是苏芷玉分明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潜藏的语言,那是丁原对她的感谢与安慰,更有一份不可折服的斗志!

说来也奇怪,这一瞬间,在彼此的目光中,两人仿佛都明白了对方的心中所思,好似那汩汩流淌在两人中的真气,同样也如桥梁一样,将两人的内心融合在一起。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丁原却看到苏芷玉的眼眸中掩藏着一丝哀郁,就如同月色一般朦胧凄清,含着难以诉说的心语。就像是回应一般,他也将自己的手紧了一紧。

风雪崖禁不住心里一怔,但他的反应极快,明白此刻绝对不能让丁原再有时间喘息;当下身形舒展,在空中幻化出一群分身,犹如扇状合围了上来。

盛年刚松弛一点的心情,马上又提起来,皱眉道:“风雪崖居然要施展「玄空九影」,看来,他是拼上全力了!”

玄空九影乃是魔道顶尖的身法之一,九道身影看似幻象所致,实则是因风雪崖身形太快,致使别人无法区分真假。而他更可以随时避实击虚,化幻象为真身,令对手防不胜防。当日盛年、墨晶与风雪崖激战了三十多回合,若不是盛年奋力相救,墨晶便险些伤在这式玄空九影之下。

丁原与苏芷玉好像一下子立在了峰尖浪口之上,排山倒海的杀气,在罡风的催动下扑面而来,压迫得两人呼吸欲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丁原左手执住了苏芷玉的柔荑,右手的雪原剑发出了一记清脆悦耳的竹鸣,剑尖碧光一亮,幻出九朵青莲剑花。

而苏芷玉的盈雪剑一引,横于胸前,剑气凝聚不发,目光牢牢锁定了风雪崖的九道幻影分身。

“叮叮叮”连续九声金石鸣响,丁原的“九曲青莲”

被风雪崖一一化解,苏芷玉眸中秋波一凝,清叱一声,盈雪剑石破天惊,直挑风雪崖最左侧的分身。

原来从这九声鸣响里,苏芷玉已判断出风雪崖分身的变化。她与丁原一虚一实,配合得天衣无缝,将青阳双修剑谱的心诀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此刻风雪崖的漫天身影却突然凭空消失,仿佛从空气里一下蒸发,盈雪剑失去了目标,刺在了空处。

风遁!

丁原与苏芷玉互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双双腾身飞起,宛如一对比翼彩蝶翩跹轻舞,身法变化万千,令人难以掌握。风雪崖尽管倚仗风遁身形隐匿,却也无法寻找到出手的良机。

三人僵持了片刻,风雪崖终于再次现身,鬼魅一般的身影欺到了两人背后,玄冰玉如意打出一道白茫茫的罡风,空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微的冰霜,夹杂着“丝丝”

破空之声卷了过去。

丁原看也不看,翻身出剑,一式“乘风破浪”气贯长虹,劈开层层罡风;直插向风雪崖的心口。

苏芷玉已明其意,不需要任何言语提醒,盈雪剑旋起了一股柔和的光华,就如同一张打开的盾牌,将玄冰玉如意的攻势接下。

两人一攻一守、拿捏极准,风雪崖只得左手弹指击出一缕寒光,横架住丁原的雪原剑。而苏芷玉的盈雪剑更不假思索地挥出一道剑光,掠向了风雪崖的左肋。

风雪崖身形一晃,横移数丈,一招之间,竟讨不到丝毫的便宜。

丁原首次逼退风雪崖,不禁精神一振,放开了苏芷玉的纤手,吐气扬声轰出二十二字拳,一时拳风激荡,气吞山河。

只见三人脚踏风岚,你来我往打得越发激烈,三五招中旗鼓相当,丁原与苏芷玉竟毫不逊色。

眼看二十招转眼即到,风雪崖陡然清啸,玄冰玉如意织起了团团寒丝,将丁苏二人裹得风雨不透,好似随时要被这滔天的巨浪吞没。

然而丁原与苏芷玉此刻已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体内的修为发挥到极致,两人的身躯便宛如汪洋中的孤舟般载浮载沉,始终不灭。

风雪崖的双眼里蓦然爆起了一簇青光,催动十成的九霄罡风积聚于左掌,如崩山裂石般劈出,赫然卷起了一道淡金色狂风,排山倒海般的涌向丁原与苏芷玉。

原来他自知再这么纠缠下去,不要说二十招,即便是三十招也未必能收拾下两人,情急之下终于不惜耗费真元,施展出金风玉露掌中的最后绝招“金露玉屏风”。

谷中众人原本见丁原与苏芷玉挽回劣势,心中稍稍宽松了些。谁知奇峰突起,风雪崖为求速胜,居然施展出他当年威震天陆的无双秘技“金露玉屏风”来。

只见那淡金色的狂风在空中倏忽膨胀成一道高九丈,宽二十丈的风柱,不停地急速盘旋呼啸,犹如张开的巨人臂膀,朝两人抱拢合围。

无论丁原和苏芷玉身法如何迅捷,也如笼中之鸟被这道风柱罩在当中,除了咬牙硬接之外别无他途。

布衣大师等人脸上无不微微变色,盛年背后的石中剑铿然弹出了半截黝黑无华的锋刃,发出低沉的龙吟,只要上面情势不对,便能立刻出手救援。

他自然不能无视风雪崖与众人的约定,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丁原、苏芷玉伤在风雪崖手中,大不了事后认输就是。

风雪崖左掌金光吞吐,不停的催动罡风,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这么一招金露玉屏风打出去,至少也要耗损掉他一年的修为,如果丁苏两人跟他以真气对拼上,时间一长,或许他不知多少年的苦修便全部白费了。

然而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丁原和苏芷玉在自己的手下走过二十招,即使是耗损真元也在所不惜。

丁原越战越勇,虽然那风柱惊涛骇浪般地从四周压来,心中却是毫不畏惧,深吸一口气喝道:“我来!”而苏芷玉微一颔首,左掌轻轻按住了丁原后心,将“天一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

一刚一柔两道真气龙虎交会,丁原只觉得全身真气澎湃,直欲炸开一样。他五指一收紧攥成拳头,轰然击向了头顶的虚空。

一蓬翠色光华赫然升腾,犹如张开的巨伞般遮掩住天光,再像瀑布般倾泻而下,把两人笼罩在一团绚丽的翠光里。

“轰”的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道光芒迎面撞击在一处,整个山谷地震般剧烈晃动,谷底的小湖波浪汹涌,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无数的山石喀然碎裂,密密麻麻地好像蝗虫在半空中飞舞,混合着被连根拔起的苍松古柏,纷纷砸落到了谷中。

布衣大师与盛年寄居的几栋木屋却是出乎意料外的坚固,虽然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居然没有坍塌。

高空中光片横飞,风岚翻腾,一缕缕白光刺得人无法睁开眼睛,耳朵里呼呼的风声如同车轮辗过,离乱的罡风四处窜动,拼命撕裂着混沌的天幕。

布衣大师等人无不神色大变,盛年虎目圆睁,口中喝道:“丁师弟!”也不管头顶罡风肆虐,就要驭剑而起,却见身边人影一晃,一缕深蓝剑光直冲九霄,竟是淡言真人先发一步。

丁原与苏芷玉被一阵狂澜抛飞出去,两人的身形就像是断线风筝不停地翻滚飘荡,足足给震出数里远方才各自稳住。

丁原眼前金光绰绰,已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全身衣裳寸寸碎裂。他的丹田里空荡荡感觉不到一丝真气,可是偏偏经脉里气机涌动,搅得翻天覆地,宛如有千万根金针在不停刺下。他的胸口一通倒海翻江,禁不住喷出了漫天的血雾。

苏芷玉的情形稍好一些,可是也是花容惨淡,樱唇里逸出了一缕血丝,染红了胸前水色的衣裳,渐渐溶开如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开绽。

她甫一定神,目光立刻透过茫茫迷雾寻找丁原的影踪,心头默默祷告上苍丁哥哥安然无恙。

忽然耳中听到风雪崖苍劲张狂的笑声,声音里隐约透着一股不甘与愤懑。她遁声瞧去,只见风雪崖长发披散,随风乱舞,傲然屹立在一里多外的云头上,看上去竟然毫发无伤。

丁原连喘数口大气,才勉强压制住胸口翻腾的气血,他神志稍一恢复,便也听见风雪崖的笑声,有心讥笑他几句却脚下一沉,就要摔落。

突然身后探来了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将他的虎腰揽住,丁原连回头也不用就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朝他微微颔首,左掌贴住丁原的后背,一股柔和雄浑的翠微真气源源不绝的涌入,替他梳理散乱的内息。

丁原心里一暖,暗想道:“这个老道士尽管有点古怪,不过对我还是不错的。”

那边苏芷玉与盛年双双赶到,护翼在淡言真人左右。

苏芷玉一双妙目无比心疼的扫过丁原,神色间亦失去了平日的矜持从容,急切问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丁原洒脱一笑道:“我好着呢,你别担心。”他一开口,体内的真气一泄,顿时一股热血又涌到喉咙口。

淡言真人掌中真气一吐助他平复气血,低喝道:“别说话!”

丁原哼了一声,乖乖的闭嘴。

苏芷玉知他应该没有大问题,心中一阵松弛,冷不妨胸口一窒,嘤咛一声自嘴角又流出一缕鲜血。

她的修为比丁原要强出不少,因此也不似丁原这般狼狈。可是金露玉屏风与二十二字拳相撞形成的冲击何等惊人,苏芷玉的体内亦受了不轻的内伤,只是一直心悬丁原未曾过多注意罢了。

丁原见状一惊,又开口问道:“玉儿,你怎么样了?”这回老道士却没有再吱声。

苏芷玉心头一甜,摇头道:“我没事。”她玉手翻转取出两粒无忧丹,先递一颗给丁原道:“丁哥哥,你快服下。”

丁原生性倔强,摇摇头道:“我不用了,玉儿你自己先服吧。”

苏芷玉还想劝丁原,却听见风雪崖的声音道:“云布衣,你赢了!”

丁原一怔望向盛年,盛年解释道:“你们接下了他的金露玉屏风,刚好满了二十招。风雪崖为人虽然嚣张狂妄,可是素来注重信诺,故此出言认输。”

布衣大师在谷底以银白牛角传声回道:“风施主果然是敢作敢当,老衲深感佩服。

我听施主方才笑声,似乎也受了些许内伤,可否要老衲为施主诊断?“

风雪崖冷哼道:“这点内伤算得了什么,不劳你费心了。我既然输了,自然无颜再滞留此地,待撤下九光灭魂阵立刻就走!”

丁原经淡言真人以仙家真气治疗,胸襟舒展,舒服了许多。他扬声叫道:“风雪崖,你就这样想走吗?”

风雪崖一怔,望向丁原。

丁原气息略略平复,朝前飞出数丈,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我们在战前的约定,我们俩当时只差没勾勾手了。”

风雪崖目中两道森寒的神光射出,直盯在丁原身上。

但丁原没半点退缩惧怕,反而轻蔑一笑道:“倘若阁下不想认帐,那也就算了。

只是以后别再自诩什么言出不二,白白笑坏别人的大牙。“

风雪崖伫立片刻,脸上毫无表情,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盛年与苏芷玉都暗中提防,深怕他恼羞成怒突然出手再伤丁原。

沉默了良久,风雪崖仰天哈哈一笑,傲然道:“老夫活了一百四十多岁,却绝对无半句空话,小娃娃你不必再挑衅于我!”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已来到三丈开外,再一探手抓向了丁原肩膀。

苏芷玉刚要出剑,手腕却被淡言真人一把按住,老道士朝她微一摇头,似乎胸有成竹。那边的盛年也只是神色一动,亦未出手。丁原在重伤之下,即便想抵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顿时被风雪崖逮个正着。

丁原瞪着风雪崖问道:“你想干么?”他发觉风雪崖抓着自己的左手虽然颇紧,但却没有丝毫杀气,好像并没有恶意。

果然,风雪崖哼了一声,左手吐出了一道真气,丁原只感到膝盖一麻就已经跪倒当空。风雪崖也在他身边拜倒,双目远视着穹苍中滚滚不息的风云,朗声说道:“老夫风雪崖今日与翠霞弟子丁原结义金兰,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人共诛。”

丁原一怔,他没想到风雪崖居然真的要和自己结拜,平白多出了一个比自己大了足足一百多岁的大哥来。

耳朵里只听见风雪崖喝道:“发什么楞,还不快叩头叫大哥?”

第七章横祸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才刚露出,衡城府北门已经隆隆打开,一大群菜农小贩排着队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了进去。

盛年与丁原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也跟着进了城。

昨天傍晚,他们与布衣大师等人在栖凤谷分手,墨晶先自行回到了平沙岛,对于盛年与平沙岛之间的误会纷争,少不了要她出面解说。

而老道士则独自返回翠霞山,那两只仙鹤却留在了栖凤谷。

只是风雪崖未免有些气闷,他费尽心机也没能见着苦寻多年的主母,还莫名其妙多了丁原这么一个结拜兄弟,真不晓得这笔帐该怎么算才不吃亏?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临别之前,风雪崖居然将他修炼两个甲子的暗风罗喉针送给了丁原,多少摆出了一点当大哥的架势来。

或许他是担心丁原的修为不够,要是他倒楣的被人打败,他这个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光采,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这才慷慨解囊了一回。

不过,布衣大师总算承认了“主母”就在谷中,虽然未曾见到一面,好坏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至于最后布衣大师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风雪崖居然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来,众人便更是不得而知。

丁原也曾好奇的问过布衣大师,但这个放下屠刀的高僧却只是微笑着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将来施主自然会知道。”

苏芷玉也向众人告别,她是要回聚云峰去了。离家数日,倘若再无音讯,只怕苏真要把天陆揭地三尺来寻找他的宝贝女儿了。

不过她的神色间,却隐约流露出落寞和寂寥,好像多了不少难解的心事。

她不敢再多看丁原一眼,唯恐会在临别之际,改变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

她心里很清楚,也许未来她很难再见到丁哥哥了,两年后的比试对自己而言,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即便是自己赢了,又能如何?丁哥哥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姑娘的身影,已经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然而这三日的相处对于她来说,也足够让自己回首珍藏了。

但是私下里,她何尝不盼望时间能够静止眼前,或者是重回到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边听窗外虫语呢喃,一边听丁哥哥给自己讲故事。

为什么凡事一定要有个结果?这样带着美好的回忆分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苏芷玉暗自思忖道,可是珠泪禁不住涌入了眼眸,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泣一场,然后再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独自回到爹娘的身旁。

她也想继续留下,陪丁原同上平沙岛,可是,两人迟早终究还是要分离,与其到那时自己再伤心离去,还不如趁着现在默默的离开。

这一别便是永远吧?从此相思邈云汉,相逢无佳期,苏芷玉猛然觉得一阵心酸。

她凝视着丁原的身影,禁不住想到,再过二十年,五十年后,她的丁哥哥是否还会记得这个爱哭的小妹子?

当他牵着那位“雪儿”姑娘的手白头偕老时,是否会知道在万里之外的孤峰云岚间,还有另一个人在为他黯然牵挂?

不过这些,丁原是毫无所知的。他甚至没有发觉苏芷玉在离去的时候,凝视他的眼光有什么异常之处,如今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和阿牛会合,然后等他伤势痊愈后一起与盛年同赴平沙岛。

可是他心里,总觉得栖凤谷的事情有些蹊跷,仿佛老道士和布衣大师、盛年之间有什么秘密,甚至牵涉到了传闻中已然消亡的魔教。风雪崖布下了九光灭魂阵要胁布衣大师交出“主母”,而这主母究竟是谁?布衣大师又为何要将她隐匿?老道士等人却是讳莫如深。

更加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老道士和盛年怎么会跟魔教搅缠到了一起?当年威震天陆的布衣大师,为何又会在突然之间修为全失?

一路行来,丁原也曾向盛年问及,盛年却是始终不肯说明。越是这样,丁原越感到此事非比寻常,难怪盛年这些年来要隐匿行迹。

丁原未免感到无趣,暗自哼道:“不说就不说吧,有什么了不起?魔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懒得多管。”

盛年见丁原神色不悦,微微一笑道:“丁师弟,其实我与师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实在是另有原因,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至于眼下,这个秘密对于我们每个知情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师父与我都不希望再将你牵扯进来。”

丁原说道:“我只是不明白,盛师兄这么多年和布衣大师隐居栖凤谷,到底是在干什么?难道这也不能说吗?”他们两人说话都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工夫,虽然街道上人来人往,却不惧怕被外人听见。

盛年苦笑道:“说来你不相信,我和布衣大师这八年多来埋首于栖凤谷,只是为了设法帮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起死回生。可惜她身受重伤,五脏六腑都被震碎,如今被布衣大师以「万无归息」大法冰封在百丈玄冰之下;若不是如此,早就已经生机断绝了。”

丁原讶异道:“这个人便是风雪崖要找的「主母」吗?”

盛年沉重的点点头说道:“不错,她就是当年魔教教主羽翼浓的夫人赫连宣,也就是风雪崖口中的「主母」。八年前她遭仇家追杀,被我师父救下,并靠着一枚九转金丹保住了心口一丝元气。我与师父护送她到栖凤谷请布衣大师救治,从此我便留了下来,再也未曾回过翠霞山。”

丁原恍然道:“原来老道士当年取的那粒金丹,是为了要救治赫连夫人。”

盛年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可惜单靠九转金丹,依然无法治愈赫连夫人,布衣大师只得将她以「万无归息」的法子暂时冰冻起来,保得一缕生机不灭。这些年来我行走天陆,便是为了找寻救治赫连夫人的十六种奇药,但如今加上珠仙草,却还缺了三味。”

丁原疑惑道:“布衣大师为何不准风雪崖见那赫连宣一面,莫非是害怕他不利于教主夫人?”

盛年微笑道:“也不全然如此,只因为当年魔教覆灭之事太过诡异,目前赫连夫人无法苏醒,所以暂时也不宜让风雪崖见着。”

丁原正要说话,忽然闻到自晨风中吹送过来的一股奇怪的焦糊味道,好像有什么不洁之物过火一般。他与盛年互望了一眼,彼此都瞧见对方眼中的警觉与诧异之色,于是双双加快脚步朝镖局赶去。

沿途上那股焦糊气味越来越浓,两人心底不祥的感觉也愈加明显。

刚转过街角,就看见关洛镖局的正门外聚拢着上千名围观的百姓,数十名官差推推搡搡维持着秩序,更有几队官兵在路口开始设卡。

一缕缕浓厚的黑烟从镖局的宅院中冒起,凉爽的晨风里,却夹杂着一蓬热浪扑面而来。镖局的围墙上布满黑糊糊的烟熏痕迹,两扇大门更是残缺不全,只有那两尊石狮还看得出是原来的模样。

丁原低声道:“不好,果真是镖局出事了!”

盛年眼中闪过了一缕精光,微微一点头便迈开大步率先挤进了人群。而他身边的人也没察觉到什么,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大力涌到,便莫名其妙的朝旁让去,闪开了一条道路来。

两人不着痕迹的闯到前排,把守在正门口的一个衙役手中提刀喝斥道:“退后,退后!吃饱撑着啊,来凑什么热闹?”

丁原哼了声就要发作,盛年按住他的肩头拽着他朝后退了半步,低声道:“情况未明,不要惹事。”

那衙役见两人退后,嘴里咕哝了几句,便走开又去教训旁人。

此时听见身边一个中年妇人嘟哝着道:“造孽,真是造孽啊!怎么百多口人竟没逃出来一个,全都叫天火给活活烧死了。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呢,秦老爷子这么好的人,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实在没天理啊!”

丁原打量了那妇人一眼,见她布衣围裙,身材壮实,似是镖局附近的邻居。于是问道:“大婶,秦老爷子家究竟是怎么了?”

那妇人见有人问她,双手一拍,话匣子打开道:“这位小哥你是不晓得啊,那秦老爷子是咱们衡城府出了名的大善人,镖局里头上百口人也没招谁也没惹谁,也不知道怎么着就得罪了老天爷,让昨个半夜里的一把天火全都烧死在里边,你说惨不惨?

说来也怪,这天火还就只烧了镖局,旁边的房子都还好好的,连隔壁院子里的柴房都没被点着。“

丁原自然不会相信这种愚夫愚妇之说,要说秦铁侠等人叫一把“天”火给活活烧死,简直就是笑话,更何况当时镖局里头还有阿牛!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天雷山庄,雷远他们是做得出这等事情来的。

盛年双拳紧握,极力压制胸中的愤怒,沉声问道:“大婶,这镖局里就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吗?”

“哪有人逃的出来?”

那妇人又叹了口气道:“天还没亮我就站在这儿看官府里的人整车整车朝外拉死人,有些个都被烧成黑炭啦,认不出谁是谁。要不怎么说是天火呢,若是一般人家失火怎么可能把人烧成这样呢?”

丁原胸腔里一股热血上涌,就要冲进镖局看个究竟。

他的心中绝对不信阿牛和秦铁侠等人,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全都完了。

如果真是这样,即便天雷山庄的后台是天王老子也无济于事。

忽然听见背后有人低声唤道:“盛叔叔,丁公子!”

盛年、丁原双双回头,就瞧见人丛中有一个小厮打扮的黑小子露出了半个头来,正用惊喜悲戚交杂的目光望着他们。

丁原一眼就认出这正是秦柔,站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个菜农模样的小伙子,只是右袖空空荡荡,脏兮兮的衣服透出隐隐血迹,这不是大洪是谁?

盛年环顾左右,见周围的人并未察觉到什么,于是用目光暗暗示意那两人,率先退出人群。

四人走进镖局对面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盛年停步急转身道:“秦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尊与我罗师弟他们现在哪里?”

秦柔张了张嘴,话未出口,珠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转瞬间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偏偏还只能压抑在喉咙里,细牙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一口气上不来,身子竟也摇晃了起来,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大洪见状涨红着脸说道:“他们都叫天雷山庄给抓走啦,其他人除了我跟小姐两个,全都叫雷远和他的手下给杀了,连尚副总镖头也被神鸦上人的毒爪活活穿心而死!

两位公子,你们赶快想个办法吧!“

盛年虎目之中怒火燃烧,徐徐低喝道:“天雷山庄!”

当他想到关洛镖局满门被屠的惨祸可说是由己而起,心中更生愧疚,不禁懊悔当初请秦铁侠相助救人。

他也曾经料想天雷山庄迟早会找到关洛镖局的头上来,因此曾劝秦铁侠收了镖局暂避一时。只可惜秦铁侠割舍不下祖上传承的这份基业,终究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而雷远等人的手段,居然是如此毒辣,竟将镖局上下满门屠戮,可以说是凶残至极点。

事到如今,后悔已然无用,盛年安慰秦柔道:“秦姑娘,你要坚强些。盛某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令尊,为关洛镖局讨还这笔血债!”

撕心裂肺的悲愤,此时堵住了秦柔的咽喉,然而看着盛年和丁原,就犹如在黑夜中点亮了一豆灯光,心中竟慢慢升起了一丝希望。

丁原一直站在旁边未发一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埋藏住汹涌而起的杀机,扫了一眼街上来往的人群和不时走过的官差,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

大洪一醒道:“现成就有,昨夜我和小姐逃了出来,为躲避天雷山庄的人追杀,藏身到附近的一家客栈里。直到天亮街上人多了,才敢化了妆出来打听消息,没想到正巧遇上两位,不如大伙儿先去那家客栈如何?”。

四人专拣僻静小巷,进了大洪与秦柔先前栖身的客栈。

待大伙儿都进了屋,大洪才把门窗都关上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就是尚副总镖头的堂弟,也多亏他敢收留我们,不然我跟小姐,连个落脚藏身的地方也找不到。”

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磨练了大洪,他显得比以前沉着不少。如果不是他守在秦柔的身旁,只怕她此刻会更加的六神无主。

说起来,秦柔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她跟随秦铁侠行镖数年,也增长了不少阅历经验。

然而镖局在旦夕之间被毁,不仅满门遭屠,父亲又被仇家抓走生死未卜,这样的遭遇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是难以承受,何况她终究只不过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盛年望着秦柔悲伤欲绝的样子,喟然叹了口气,伸手倒了杯水递给秦柔道:“秦姑娘,你先定一定心神,慢慢再将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和丁师弟知道。”

秦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稍微定了定神,冰凉的手指捂着温热的杯子,也有了些许的暖意。

她一抬头正迎上盛年炯然有神的目光,心底顿时踏实了许多,略略整理一下零乱的思绪,便忍住了泪水,向盛年与丁原述说昨晚的经过。

原来,当日丁原与苏芷玉走后,秦铁侠和尚志、秦柔等人便开始准备将镖局歇业。

可是一来秦铁侠和阿牛伤重未愈尚需调理,二来镖局家大业大,要全部撤走也不是旦夕之事。

更何况众人都以为,待雷远回到天雷山庄重整旗鼓后,再来找镖局麻烦,少说也要十余日,因此秦铁侠只将府里的部分老弱妇孺先行送出衡城府暂避,大部分的人却还是留了下来。

哪晓得昨日半夜间,雷远与神鸦上人便率众卷土重来,而那神鸦上人更邀约到与他同列天陆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那赤髯天尊本与翠霞派有仇,故此对神鸦上人的相邀立时应允,而镖局里秦铁侠、阿牛的修为虽未必逊于雷远等人多少,却无奈身负毒伤,难以出手。

一场恶战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神鸦上人便祭出森罗火鸦锁住镖局四周,更布下结界令镖局内外隔绝。而赤髯天尊亦大发淫威,尚志等人尽管拼死抵抗,奈何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加上又是被人半夜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镖局上下几乎全部战死。

阿牛身中火毒,本不宜催动真气与人过招,但情急之下亦祭起沉金古剑护送秦柔等人突围逃生。最终秦柔与大洪两个勉强冲破重围,阿牛和秦铁侠却被天雷山庄生擒。

到最后雷远还嫌不够消气,干脆将镖局一把火给烧了,却不晓得大黑是否逃过了此劫?

秦柔说到这里,珠泪潸潸滚落,再也忍不住悲声,哭诉道:“盛叔叔、丁公子,求你们一定要想法子救回我爹爹和罗公子,为尚大叔他们报仇!”

她心中想着年迈重伤的爹爹落入敌手,以他宁死不屈的脾气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更想着以阿牛的修为,若要趁乱独自突围而去也非难事,可是为了护送自己逃出镖局,最终火毒复发力尽被擒,如今已是生死未卜,一念至此不觉悲从中来,任由泪水冲刷着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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