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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结果文凤和余彬当然逃不脱木生一顿打。
余彬一边牵着牛往水库边走一边小声哭,他在水库边的水田里找到那两只死小鸭,给它们挖了个小坑埋起来,在旁边插了朵栀子花当花圈,余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回头,发现玉芳也在旁边站着,眼里也含着泪水。
第二天余彬放学时发现他摆在课桌下面的布鞋不见了,他知道肯定是坐在他旁边的叶欢容偷偷给他扔掉的,因为叶欢容老是说他的鞋子臭死人的,汪玲也会皱眉头扇鼻子前的风,余彬找得满头大汗都没找到,急得快哭起来,玉芳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木生拐子要是晓得我把鞋子搞丢了他会把我打死去的!”
玉芳说:“你等会好哒!”
过了一会儿玉芳就拎着一双半新的白球鞋子来了:“彬伢,你穿得试一下!我爸爸给我买的!”
余彬看了玉芳一眼,迟疑了两分钟,还是接过来,穿到脚上。回家隔了两天木生发现余彬脚上多了双白球鞋,皱起眉头问起,余彬扯谎说是老师看他鞋子破得太狠就买了双鞋子给了他,从此不管刮风下雨余彬都是穿着这双鞋子,余彬并不爱惜这双鞋子,好在这双鞋子很经穿。
小学三年级时玉芳那时问他:“彬伢,你长大了想当么子罗。”
余彬眼一翻:“你管我长大了搞么子!”
玉芳:“我长大了就去书店卖书,让你天天有娃娃书看好啵?”
余彬横了她一眼,非常之瞧不起她。
“骚货!”
玉芳推了他一下:“你说罗。”
“老子长大了当镇长。”
“镇长是搞么事的,有没有我爸爸大?”
“我当了镇长就让你爸爸当球不成书记,叫他去吃牛屎,骚货!”
余彬看见玉芳杏儿脸白白的,像要哭的样子,他屁股一扭就走了。
22
四年级时汪玲爸爸调到另外一个管理区当主任去了,还没念到五年级叶欢容的妈妈也调到县城当妇联主任去了,他们俩个先后跟着爸爸妈妈转学走了。
念初中时玉芳被占元送到县里实验中学读,玉芳的姨妈在城里上班,玉芳刚好和叶欢容一个学校。余彬则考上了天鹅中学,那时候虽然讲的是九年义务教育,其实连中学都要考的,考不上的回去戳牛屁眼。天鹅镇最好的学校就是天鹅中学。
在天鹅中学余彬碰到了汪玲,穿着白连衣裙长得像只小天鹅的汪玲当然不会把小学同学余彬放在眼里。余彬其实还并不十分清楚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当然这并不能说他就找不到理由喜欢汪玲。只是这种喜欢被他藏到心里去了,他很怕被人一眼看出来,就像他老是害怕自己裤子上的补丁一不小心就露出大腿肉一样,他认为这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
汪玲坐在第一排,汪玲的杏仁眼有点近视,她又不肯带眼镜。坐在前排的汪玲老是被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班主任余国明批评,说她蠢,被批评的汪玲脸总是红得像个熟了的杏子。那时候天鹅镇中学兴师生恋,那些个年轻老师上课时眼睛像探照灯样扫来扫去的,除了抓“瞌睡虫”外还在为自己找老婆。每个没结婚的男老师都在抢着做琼瑶小说《窗外》里面的那个男语文老师。校长老黄讲了好多次都不起作用,那些长得漂亮点的农村姑娘都一个接一个成了男老师们的老婆,老黄就只好望着自己屋里头的女人发些不晓得东南西北的脾气。从余国明对汪玲的态度中老黄发现刚从学校毕业工作十二分的积极的余国明好像没有这方面的迹象,这让老黄很高兴。余国明白白胖胖,一米六几的个头,外号叫短冬瓜,当然就不适合做琼瑶的主人公。作文写得好的余彬有点讨国明的喜欢。余彬和国明是一个湾的,所以余彬还知道余国明家里有个娃娃亲。
那天半夜里余国明很晚把余彬从臭烘烘的学生宿舍里叫出来,喊到离宿舍好远的一棵法国梧桐下交代:
“彬彬,交给你一个政治任务,你现在跟我送个人回家罗,他们家里人要是问起,你就说是你们两个帮老师改卷子搞晚了的。”
然后余彬就看见他心爱的女同学汪玲从另外一棵梧桐树后面走出来,月光下的汪玲就像刚从月亮宫里下班的嫦娥姑娘。
23
那时候的余彬严重发育不良,头大个子小,跟在汪玲后头像只丑小鸭。他像个勤务员样替汪玲背着书包,一直把汪玲送到她位于天鹅镇政府大院宿舍的家门口。到了后汪玲对站在门口望的妈说:“你们不要这样子看着我,是余老师叫他来送我的。”
回家的路上余彬心里当然就有点忧伤什么的。
高中毕业后余彬考上了湖北大学。玉芳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也就是说1995年的姜店村,原来的姜店大队一共考出两个大学生。他们也是那一年湖北省血吸虫重灾区天鹅镇考上的唯一两个大学生。那时的余彬已经快把玉芳忘记了,他们为了跳农门躲在各自的学校里读了6年书,现在他们要一起去武汉上大学了。
占元在家里摆酒时对众人说:
“我没讲错的罗,生男生女一个样吧?”
祝贺的人一走,占元就把玉芳叫到跟前说:
“玉芳我没讲错吧,我早就看出人家彬伢将来有前途,你看人家彬伢子还只是在镇上读的高中,你还是在县城里读的。”
有6年没看到余彬的玉芳当然不服气,嘴巴一翘:
“哎,爸爸我觉得你这话讲得一点也不公平!”这时候的玉芳已经长到一米六了,稍微还有点发胖,杏儿圆的脸儿有红有白,鼻头上架了一副小银边框眼镜,她推推眼镜,看上去就蛮像个小知识分子的:“你不晓得华中师范大学是国家重点大学,湖北大学只是省重点!”
酒喝多了,占元脸上笑得跟一团稀泥样的:“都是个大学,还分个么事国家级省级的,你玉芳出来当个老师就行了,彬伢子将来要搞点事业的!总之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一个地方出去的,你们要多互相照顾一些,不要被别个欺负,晓得啵?”
玉芳嘴巴一撅:“那个敢欺负他?他从小就是天上的侯爷,从来就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
“是罢?嘿嘿,那个伙计从小就是蛮拐的,不然他的老头为么子叫个木生拐子,”占元喝多了,说不过玉芳,只好摸着头呵呵笑,叫玉芳走开了。
翠香在旁边小声气愤地望着玉芳说:“妈的逼喝多了!彬伢子又不是他儿子,你管他将来搞么事!”
占元朝女人一眼睛瞪过去:“妈的逼老子说两句快活话你也要管,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吧?”
占元叫村长代表村委会去余彬家表示慰问,送了一场电影加两百块钱。木生叫村长滚出去,村长请他帮个忙,不然他不好交差,又说伢子考上大学了,怎么也要喜庆一下,这也是全村人民的一点心意啊,木生说不赢村长,扛起把锹出门了。
“妈的逼,你还真当他你儿子了?”村长满脸堆笑心里只骂。
余彬在蹲在门口埋着头磨菜刀,文凤生怕把村长给得罪了,口口声声地感谢党和政府,钱也是文凤接的,余彬看都没看一眼,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讲。天还没黑天鹅镇文化站的放映队就在他家稻场上架起了白底黑边的银幕,一村人男女老少都来看,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木生家稻场坐了黑压压一片,电影是这年很红的台湾片《妈妈再爱我一次》,放正片之前还放了一部科学种田的加影。现在余彬考上大学,湾里人总算想通了,一边看电影一边私下里说:“严父出孝子,棒槌底下出状元,就是这样罗,没想还木生那狗日的,还有点把心眼咧。”还有人就望着银幕笑笑,显出一副不以为然什么都晓得的样子。
听说小学同学玉芳也考上了大学,余彬也好像不知道样的。
走之前木生交代他:
“老子的脚就是那个狗日的打跛的,你认我这个爷的话就不要跟玉芳来往。”
自从余彬念中学后木生的拳头基本上就没落到他身上去了。
“我晓得的,”余彬看着在灯底下一遍遍数他的学杂费的木生,烦躁里又有点内疚。他对自己说,这个人是我的爷哦,他打我几下是应该的,你莫忘记了是他供你读高中的,总有一天我会把占元的脚也打跛去,他在心里边发誓。
余彬到武汉后的第二天,玉芳站到他的寝室门口笑眯眯地叫:“彬伢你坐在那么发么事呆哦?去了武汉也不来找我玩,还是老乡咧,什么屁老乡。”
24
余彬望她笑笑:“我忘记了。”
玉芳撅起嘴巴:“亏我们还是小学同学呢?”
余彬笑笑,不说话。
玉芳一脸坏笑:“汪玲呢?她考到哪里去了?”
“社会大学。”
说起汪玲,余彬脸色就有点不好看,照他的推算,汪玲高中一毕业就会直接嫁给余国明。
余彬也不怀好意地问玉芳:“你的叶欢容呢?”
玉芳脸一红:“他也没考上。”
“是吧?”余彬想:“难怪你会来找我。”
玉芳没把余彬的狗屎态度往心里放,第二个星期天又跑到东湖边上的湖北大学找余彬,一跑去就问寒问暖的,搞得余彬很烦,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同寝室的老大解释说玉芳只是他老乡。玉芳上大学的第一个冬天,就给余彬送了件毛衣。玉芳当着余彬全寝室的人面说:“彬伢,这是我打的第一件毛衣呢!”
“你不要老跑来我这里罗,搞得别个都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咧!”余彬接过毛衣烦躁地说。那时寝室里人人都晓得刚进系学生会的余彬暗恋上了一个荆州姑娘,正准备有所行动,荆州姑娘多才多艺,是学生会的文艺部长,余彬一向就喜欢有着鹅蛋脸模样娇柔的姑娘,他在学生会办公室一看到荆州姑娘就会脸红。
下个星期六玉芳又会打个电话给他,问寒问暖的,寝室里个个都晓得余彬有个姐姐叫玉芳。陷入爱情中的余彬一天到晚就把精力放在给那个荆州姑娘写情书上面,一双耳朵总是放在寝室门边的电话上面,一听到电话响了就跑过去听,老以为是那个荆州美女。
“喂,你好,……”他觉得自己的雁城普通话还是蛮标准的。
“彬伢,我现在到我们文学社做编辑了,你多给我们写点诗歌哎!”
“是啵?”余彬的满脑袋溢出来的热情一下子被风吹跑了:
“那恭喜你罗,……还有什么事?”
“你是中文系的,应该多写点东西嘛。”
“写了几首罗,都是写给别人的情诗。”余彬敷衍她。
“是吧,嘻嘻,伟大的诗都是情诗哎,那我明天来拿哦。”
“我明天有事要出去?”余彬用雁城话说,他巴不得玉芳快点放下电话,他只怕他喜欢的荆州姑娘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那时候诗歌蛮有市场,为了赶时髦向荆州女孩证明自己有才华,余彬也会写两首竖着排起的东西,放在寝室里被来玩的玉芳看到了。
“那我后天来拿!”
玉芳放下电话后就坐到寝室的桌边给叶欢容写信。
到华师后还不到一个月玉芳就收到叶欢容的信。收到叶欢容的信玉芳当然感到蛮意外,她不知道叶欢容是怎么知道她的地址的,也许是通过同学问到的吧,她感到很惊喜,因为说实在的,她心里是一直有他的啊。有时她也蛮相信缘份这回事的。要不是有缘,她又怎么会被占元弄到县城里读书?让她又能见到叶欢容。每天早上叶欢容都会从姨妈家门前过,玉芳等到叶欢容从姨妈家门前过去后她才会出门,远远地跟在他后面,就这样一直到高中毕业。
叶欢容在信里说名落孙山的他被在县妇联上班的妈妈找关系搞到城关镇政府办公室当通讯员,所谓通讯员说白了就是扫地倒茶给各个管理区送开会通知,一个跑腿的差使。叶欢容干了几天通讯员当然就干得很垂头丧气的,他妈妈就开导他说:“你莫要瞧不起当通讯员,你晓不晓得城关镇镇长就是搞通讯员搞出来的,你以为当通讯员就是混饭吃啵?当通讯员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接触领导,有机会跟领导培养感情,慢慢地要是让领导喜欢你了,他当然就会培养你,这比读大学还有用咧。”叶欢容听了妈妈的话,想到还有当县长的可能,当然蛮高兴的,也就端正了工作态度,跟领导端茶倒水抹桌子什么的也蛮有方向感的,一下子积极起来。叶欢容还给玉芳写了封信寄了两首诗,想请她帮他给改一下。玉芳认真看了,圆圆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叶欢容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一想到这是亲爱的叶欢容写的,那自然就有点不同的感觉。
25
第一个学期快过了一半时在武汉读书的七八个雁城老乡一起联系着到白沙洲搞了下老乡联谊活动。活动中有个节目,就是每个老乡说一个自己的理想。
玉芳的圆圆脸就有点发红,有点害羞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将来能像三毛那样到处流浪。”
“那你是将来想走遍全世界哦,”有人一副羡慕口气说。
玉芳笑嘻嘻的问他:
“彬伢,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的话啵?”
“我又不是神仙,小时候说过的话哪个还记在心上?”
“嘻嘻你说你长大了要当镇长的,现在你只怕不会这样想了罢?”
“……”
过了一会儿玉芳小心翼翼的说:
“你晓不晓得我爸爸蛮欣赏你的咧,老要我把你当哥哥看!”
“你爸爸是蛮好的,尤其是对我爸爸。”余彬的目光平静如水,透过长江水面上飘浮着的水气,好象一直望到很遥远的样子,他这样子当然让玉芳心里有点发慌。占元写信叮嘱玉芳:“你要多和彬伢联系,把他当哥看,一个村子出去的,人不亲乡亲。”不过玉芳从小就把余彬当弟弟看。
“彬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吧,老记得只会搞得心情也不好,你现在都考出来了,反正你以后不得回去了的,我爸爸也只会在乡里横……”
“……。”
余彬的目光如初冬的江水一样冒寒气。
“我爸爸他蛮欣赏你的咧,真的,嘻嘻,他说你将来会做点大事的。”
“我要他欣赏个鬼哎!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最见不得的人就是你爸爸!你看禹作敏讨到好下场没有罗?你放心,姜店大队的老百姓不会被你爸爸一个个活吃了的。”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是太恨我爸爸了。”玉芳小声说。
“我是讲实话。”
“算了,不想谈那些事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回去的,”玉芳笑笑。
“那你好好努力罗,将来去全世界流浪。”余彬嘲笑道:
“玉芳,问你一个问题,你谈男朋友了啵?”
玉芳摇摇脑袋,脸有点红晕。
“你问这个搞么子?我读大学不想谈朋友的。”
“那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谈一个,不想谈朋友的姑娘伢不是好姑娘,哪有少女不思春的?”余彬觉得自己应该给玉芳介绍个男朋友,不然她老是这样盯着他,搞得别个还以为天鹅的姑娘都长得她那个样子,这个时候余彬想起汪玲来,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
“你说鬼话,学校又没得这样规定过!”玉芳鼓着嘴巴说。
“硬是要学校规定你才去做啊?你是在读大学还是在读中学?读了四年大学恋爱都不谈一场,那不是白过了四年。”
“那你也没谈嘛。”
“你怎么晓得我没谈?”余彬不高兴了。
玉芳眼睛望着长江上的洁白月亮,一脸的陶醉相。
“玉芳,你还是快点找个朋友罗,不要老跑来找我,你要是想谈的话我就去跟你介绍一个。”余彬想我这话应该说得蛮明白了吧。
玉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脆,玉芳白了他一眼睛:
“我自己不会去谈,还要你去介绍?你又不是媒婆!”
“那你怎么不去谈罗?”
“你晓得个鬼啊!我是不想谈!”
“你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发花痴,你晓得不?……”余彬说。
“是吧,我哪里发花痴?你说说看?”玉芳歪着脑壳看着余彬。
“……那你晓不晓得我们寝室里的人都以为你是我女朋友。”
哈哈哈,玉芳笑得勾起腰来。
“你跟他们讲我是你姐姐就好了嘛!”
“姐姐个鬼啊!”余彬嘴巴一扁。
“彬伢你还想不想汪玲啊?”
“我想她干什么?”
余彬其实还是一直想念着汪玲的,他对自己说:“我有病罗,我应该把她忘了,像她那样漂亮的姑娘伢肯定早就出嫁了。”这当然是个明智的想法。
“给,这是你上个月的稿费。”玉芳递给他50块钱。
余彬每期都会在《摇篮》上发表一些诗歌,只是每首诗歌的稿费好像都比他们学校的高出好多。
“彬伢,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写点诗,到时候想办法出一本诗集,不要一天到晚的老是去搞那些活动。”
余彬接过稿费:
“我写诗只是好玩,你以为我真的想当诗人?”
玉芳很认真地教训他:“我觉得你可以当个诗人哎。”
余彬笑笑。
玉芳说:“你也可以出一本诗集的,真的。”
“你拿钱我就出。”
26
1989年那个狂乱的夏天余彬和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心里都热血沸腾烧得厉害,都想到天安门广场喊一嗓子,都有好多的话想去跟国家领导讲。玉芳在街上找到正在跟着一大队学生喊口号的余彬,一把扯住他:
“彬伢,我听老乡们讲你现在一天到晚就知道去忙游行的事情去了,我觉得这样不好罗,以后分配工作又不会看你上街的时间有多长的。”
“那是你们姑娘伢这样想,我们男生就绝对不会这样想,”余彬用带点嘲笑的口气说。
“……我是怕你出事!”玉芳一顿脚。
“谢谢玉芳姐,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那么多搞么子哦?”余彬接过玉芳的稿费扔下她就跟着游行的队伍走远了。
对玉芳的那些话余彬当然不得会放到心上去的,如果是那个荆州女孩说,他可能会考虑一下。
木生每个月都会寄钱给他,但是钱不够用。余彬感觉自己好像永远都吃不饱饭,他的胃让他在心理上总是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半饥饿状态。妈妈的病时好时发,余彬写信让家里不要寄钱给他,但是木生还是会给他寄钱。寒暑假余彬也不回家,自己跑到武汉的一些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挣点学费生活费。
下了课,别人拿起饭碗就往饭堂里跑,余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心早就跑到饭堂去了,但是去了后就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别人在那里狼吞虎咽。他每个月都是计划好了的,一餐吃几两饭几毛钱的菜,一天吃多少,这样就能吃一个月,但是肚子对他这个计划不合作。
这时玉芳的声音就在他耳朵边响起来:“余彬,你要是没得钱用的话就到我这里来拿哦,我用钱蛮少的,老用不完。”
他心一横,真的跑到华师找到玉芳:“玉芳,借点饭票我罗。”
玉芳马上就递给了余彬100块钱。
“吃完了就到我这里来拿罗,我每个月的饭票都吃不完的,听到么彬伢。”
“我晓得的。”余彬不喜欢玉芳这种老是在他跟前充姐姐的口气。
有些东西好像是老天安排好了的,老天让占元的姑娘这么爱我,余彬厚着脸皮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了一些。余彬想反正占元的钱来得不正,不用白不用!
这天余彬去华师找玉芳借钱经过门卫室的时候,正织毛衣的宿管员也没拦他,玉芳下楼来接他时都跟那女人说余彬是她哥哥。
走近玉芳寝室的时候,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不大。
“玉芳,你咋不去吃饭?又在给你那个弟弟省钱啊?”是那个长得有点胖的河南女孩。
“我不想吃,又不饿。”
“你是不是在减肥啊,有什么好减的,你其实又不肥,老娘我这个样子,刘兵还不是把我当个宝样的,天天买苹果给我吃,我吃了苹果照样吃饭去!再饿也不能饿自己!……”那女孩一口冒着大葱味的河南口音,咔嚓咔嚓边吃边劝玉芳。
“我……我这个月饭钱给我弟了,他老吃不饱。”
“我猜就是!给,吃个苹果!姑奶奶你看你这两天饿得都变了形咧!”
余彬像个小偷样蹑手蹑脚走了。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生活费有好多都是从玉芳的牙缝里省下来的。晚上余彬在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坐在床上发痴。他就想起多年前他在草堆下犯下的强奸罪,想起栀子树下文凤跟占元叠在一起时两个肉体中间露出的金黄色阳光,玉芳那个下午挣扎起来蹒跚着跑回家去的背影。这些回忆像毒瘤一样慢慢地跟着长大,他割不掉,根本就不知从哪里下手,除非他去死,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死。况且他死之前,起码占元要先死。最后余彬痛苦地对自己说,我没什么内疚的,她是占元的女儿,她又不是我妹妹。
“你这样搞真的有点卑鄙咧,你又不爱人家,却老用人家的钱。”寝室老大骂她。
“……那我有什么办法,她天生是个骚货。”余彬很平淡地扔出一句。
想想占元,再想想文凤和走路一拐一拐的木生,余彬就觉得自己有理由心安理得了。
玉芳打电话给占元说余彬的诗写得不错,想替他出一本诗集,占元在电话那头说:
“出那个东西搞么事哦?吃饱饭就行了。”
经不住玉芳缠,占元还是把钱给玉芳寄过来了。玉芳偷偷把余彬发表在华中师范大学校园文学刊物《摇篮》上的那些诗拿着去了一趟印刷厂,她准备把它当作余彬23岁的生日礼物。
1990年7月余彬和玉芳正式毕业。毕业前余彬只做了一件事,跟天鹅的镇党委书记写了一封信,因为不知道书记姓氏,他在特快的信封上加了两个字:书记亲启。
这个时候叶欢容已经不在城关镇政府当小小的通讯员了,他进中共雁城县委机关报《雁城报》社当了名记者,虽然还只是个临时工,但足已让他欣喜若狂了。不可否认这里面有玉芳的一点功劳——她给叶欢容编发在《摇篮》上的那两首诗起了一些作用,报社社长刘明秀以前也写过“太阳出来红通通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之类的革命诗的。晚上他正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玉芳时,他妈妈给他带回玉芳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让他把写信的笔暂时放了下来。玉芳的信里还有一本刚刚出版的诗集《栀子花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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