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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眼下只好去长安。长安,多好听的名字,国都,那地方除了从来没有长安过以外别的什么都好。西去长安,有几百里路,骑驴子过去需要晃悠两天,那就意味着骑小扁过去需要三天。
小扁真是一匹善解人意的马,所谓通人不过如此,人累了它就累了,人睡了它就睡了,我和喜乐本来打算在马背上打个盹,结果醒来发现小扁睡得比谁都香。喜乐两脚一夹,小
扁猛然惊醒,哼唧一声,缓缓前行。
喜乐问我:这马何以站着睡觉?
我说:它聪明,若是它躺下睡觉你我不都全给摔着?
喜乐说:真是好马。
我说:此去长安,不光凶多吉少,而且真是毫无意义。
喜乐说:你怎知是毫无意义?
我说:因为实在不知道去干什么。
喜乐说:我觉得还行。不知道的事情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呢。
我说:真是莫名其妙。
喜乐说:那为什么你说是凶多吉少呢?
我说:不知道。我师父师兄出去办事都得说,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知为何。
喜乐说:可能这样说,万一出去失手死了,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万一没死,就好像很厉害一样。
我说:喜乐,你真聪明。
喜乐说:你也聪明啊,而且你看东西能那么具体,那么仔细,真羡慕你。
我说:没什么,只是观察入微。
喜乐说:可是,似乎,你难道没有观察出来我们已经半天在原地不动了吗?
我低头一看,小扁又睡着了。
我问喜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喜乐说:我怀疑是我说出“真是好马”的时候,它又睡了。
我说: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啊?
喜乐说:只能先醒它再说了。说完两脚再一夹,小扁又哼唧一声,可是依然没有动静。喜乐说:完了,这马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了。说完跳下马,扯了扯尾巴,那马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说:不行吧,这马不能一路上成为我们的累赘啊。你踹它两脚。
喜乐说:这种小事情,还是由你来做好了。
于是我也下马,用力踹它一脚。小扁哼唧一声,还是没有具体反应。我和喜乐相对无语。我说:难道只能挖它眼珠之类才能醒?那能不能顺便多挖一点东西烤了吃?
喜乐说:你对小扁真是一点没有感情,反正今天也很累,不如就地歇一会儿,等天亮再说呢。
(三十四)
我记得在小的时候有一次是这样,因为做点东西的事情大家偷偷跑出去在外面过了一晚上。当时还有我师兄,而我师兄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由想起。我们从小长大,寸步不离,无话不说,当然也无话可说,除非寺里有什么新鲜事情发生。他同我的性格一样是属于难以形容的,因为在一起时间太过于长久,导致这次不能朝夕相伴觉得很轻松。可能我一直想要做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以前的事情大家<长安乱>彼此都知道得太清楚。
今天是我和喜乐,我们找到旁边一棵树下,小扁还在离开树大概十米的地方自顾自站着睡觉。晚上空气很好,星星总能看见,我说:居然从寺里出来了。
喜乐说: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太大变化,都一样。
两句对话,大家就昏昏沉沉了。不知道靠着睡了多久,我突然觉得有东西在身边,马上惊醒,站起来说:谁?
喜乐也被我吓醒,抱着我腿。
我眼前赫然是一张马脸。
我和喜乐松一口气。喜乐摸着小扁说:我想,我们哪能被追杀得这么紧。
我说:吓我一跳。继续歇会儿吧。离天亮还有多久?
喜乐说:至少还有几个时辰吧。一晚上真长。
我说:那是因为有点意外。没有意外,什么都短。
我和喜乐闭上眼睛。小扁居然在边上开始瞎哼哼,我说:完了,这马缓过来了,开始精力过旺了。你看你,你挑的什么怪物。
喜乐在一旁蹭蹭我,睡意朦胧地说:管它呢,睡觉。我记得当时伴随马哼哼,我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无法预测以及这种彻底的无知带来的恐惧,我发现想多真是毫无意义,因为一切都是一场强行发生和被迫接受。
(三十五)
第二天醒来。天色微亮,我闻到轻轻青涩花香,空气里还有露水味道。难道这就是喜乐传说很久的花露水的味道?远处有些看不清楚,似乎有一些不高的山掩在雾气里。喜乐还在熟睡,我凑近她仔细打量,真是漂亮的脸。似乎比我在寺庙里看见的漂亮,为什么,我想,难道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她睡梦中的容颜?而当她不看我的时候是否显得特别动人?我想了半天,最后沮丧地发现不是的,是因为今天有了参照物,就是旁边那张马脸。
而更加沮丧的是,小扁居然又睡了。
我想,我们仨,或者说,我们俩人一马,会不会因为睡觉的时间完全不一样,永远没有三个都醒着的时候而导致一个月后还在此地?
我想,喜乐和我,无论我依她还是她依我,都可以。但似乎我们都要依这匹作息时间奇特仿佛跟我们有时差的马。
我静静看着喜乐,此间,马醒了,跑到一边去吃了一点草,迷迷糊糊中,我又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喜乐叫醒。此时天几乎大亮。我醒来便说:马呢?
喜乐说:一个人在树边跑呢。
我马上精神了,说:快趁我们仨都醒着,马上赶路。否则去长安要迟了。
喜乐说:哦,可我们去长安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是快要迟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要尽快到那里。
(三十六)
小扁带上我们,慢慢悠悠上路。
中午。我们到了一个铺子前面,那里卖一些茶水和干粮。我们拴好马,就座,要了几碗水和干粮,我说:这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啊。
喜乐说:问问老板。
我把老板招呼过来,问:我们这儿离少林寺有多远?
老板马上鼓励我们:两位客官一身疲累一看就知道是从长安来,不远不远,十里地就到了。
我和喜乐一听,顿时更加疲劳。
不一会儿,老板又过来,说:你们的小马怎么一路从长安骑过来都不喂啊,饿得都快不行了。
喜乐说:你不要怪我,我也不知道。
我说:算了,反正都这样了,那就早点出发吧,吃饱了?
喜乐点点头。我们重新上路,老板在身后一个劲儿大喊:错了错了,少林是那头。
我和喜乐只能假装未老先衰听力不济,笔直向前走。
到长安的路真是很长,我只是期待另外一个晚上的到来。有一种感受,必须到往一地却不知道为何是此地而不是彼地,这是多么不能用言语形容。某人双手为何是此人双手而不是他人双手,虽带来一样感觉,又不知道是否一样,真是很玄乎。
我和喜乐不用从头来叙述任何事情,其中无论有多少什么样的事情,到今日为止的结局总是不会变的,除非江湖真的那么简洁,我们其中一人会突然死掉。我其实私下假设过很多次这样的结局,因为喜乐在少林里混了很长时间,只是厨艺日趋见长,防身之术几乎和八岁幼齿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先死的肯定是她,于是要想的就是倘若喜乐死掉以后我应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挖一个洞把她埋了,然后决意,我要与她同归于尽,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比如说,师父或者方丈被人杀了,我要报仇,而那人恰好和杀喜乐的是一个人,正好新仇旧恨一起了。我对着喜乐的坟头说,喜乐,等我把他们全杀了,我就自己把自己埋了。然后,幸运的是,我顺利地把他们全杀了;不幸的是,我再也找不到在那个伤心欲绝的雨夜,我究竟把喜乐埋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到这里为止,已经不能再想下去,因那其实就是一种长久的分开,会长久沉浸在悲伤情绪中,像草一样不能自拔,而此时,现实生活中的喜乐总是活蹦乱跳到我面前。我会注视喜乐,想,我怎么能把这么一个姑娘埋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啊。
(三十七)
喜乐和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公然在寺庙里牵手。师父很宠我,说是我不懂事,还没发育,可是同我一起洗澡的师兄们居然私下告状,说其实我已经发育。这个让师父很恼火,因为师父这样说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可是师兄们居然如此不开窍,难道要当场脱裤验身?这多么不成体统。于是,师父把他们全打了,说,理由是洗澡就是洗澡,是洗去身体中与尘世接触的俗气,你们不好好参透洗澡的意义,居然还满脑子想着要盯人家小弟弟看,真是太肮脏了。就算你释然小弟弟的小弟弟已经那个,啊,可是那又怎么样,不让喜乐和他牵手,
转而和你们牵手?你们这帮色狼啊。
这样,在师父的偏袒下,那些从小没牵过姑娘手的人全变成了色狼。而我依旧随意可以牵喜乐走来走去。师兄们不理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喜乐可以说话。
我问喜乐,她想不想家里,喜乐说,其实她没有父母,从小只是被人当作乞讨时候带领的工具,而要饭的都喜欢她,因为喜乐长得可爱,谁领喜乐出去要的钱肯定比别人多一截,所以喜乐从小就是丐帮的吉祥物,只有丐帮长老才能领喜乐去要饭。
多好,没有父母,那意味着成婚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花费银两孝敬对方父母,喜乐也不用强迫被嫁到哪个公子哥那里去当妾。
我在寺里的时候就问喜乐,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喜乐说,等师父许我们出了寺庙再说。
我说:别怕,师父宠我们,直接在寺里办了喜事就可以了,师父可以主持喜事,方丈爷爷可以见证。
而这话不巧被师父听见,惩罚自然是空前地严厉。
其实自从有了喜乐以后,释空就好像从我的记忆里模糊了,后面的十年是因为喜乐过得很快,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因为任何的感情到最终都归于了亲情,我觉得,娶喜乐是迟早的事情。迟早的事情永远是早的比迟的好,因为倘若事情是迟早的,事情带来的结果也是迟早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早点发生。
我问:喜乐,今天走了四五十里路,小扁居然还没睡,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喜乐半天没有反应。倒是小扁又哼唧了一下。
喜乐说:你娶它吧,它答应了。
我说:不和你闹呢,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喜乐又长久没有反应。
我想,这真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喜乐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表现出一个女人本来就有的矜持的一面,不是她没有,只是没有机会,这次终于得到机会,肯定要好好矜持一番,展现女性魅力。
喜乐说:现在不行。
我说:为什么?你是怕现在答应了我,到了长安又碰到如意郎君吗?
喜乐说:不是,你都没送过我礼物,人家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嫁你。
我说:那还不容易,直接把小扁送给你。
喜乐说:不行,那本来就是我的。
我说:胡说,那是驿站老板的。
喜乐说:那我不还了行不行,我和小扁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产生感情了行不行?
我顿时觉得很失望,想在这方面,难道自己和小扁的经历处境是一样的?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喜乐说:不开心了?
我说:对。
喜乐说:我想的是,等我们一起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然后达到这个目标以后再结婚,不像现在这样,连去长安干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成婚了。而且我们其实不是已经和结婚没什么两样,天天在一起,就少一个仪式而已。不过你要留长头发了,要不然人都以为你是一个少林和尚,是保护我的,会和你来抢我。
我说:对。
(三十八)
当天的晚上,又是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小扁再也不行了。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取决于小扁什么时候再也不能移动。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找一棵树,因为如果就在路边歇息,总觉得缺少依赖,空空荡荡,而寄托只能是树。这次的树离开得比较远,足有百来步。我们不能把小扁抛弃在原地,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会被人当作小野马带走,只能是我把小扁背到树下。
喜乐说:真奇怪,你一定要找棵树才能睡。
我问:你是觉得有没有树无所谓心里没缺一点什么的感觉?
喜乐说:没有。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有靠一样东西睡觉心里才踏实。
喜乐说:你这样很危险。
我说:我不怕有什么危险,我在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什么东西轻轻移动我就能醒,怕什么,我打不过谁,我们还有那么锋利的灵。
喜乐说:灵给当了。
我说:哦,那也不怕,总之什么人都杀不了我,师父说的。
喜乐说:我知道你厉害,可是,你一直在树下面睡觉,你会被雷劈死的。我说:喜乐,你真聪明,下雨的时候我们不能睡在树下面。
喜乐说:你个没出息的男人,难道一辈子都要睡在树下面吗?
我说:哦,我们可以找一个漂亮的地方,有山有水,衣食无忧,盖一个房子。
喜乐说:那时候我就一定和你结婚。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手里还有很多银子,天亮以后我们到附近看看,觉得地方不错就盖个房子。
喜乐说:你真是不思进取。
我说:进取什么?大不了不用工人,我从小练的,一掌能劈掉一棵树,还省得人锯半天,难怪师父说,练这个很有用。
喜乐说:我不是说这个,你想想,你背着天下都想要的灵,师父把什么都教给你,就是让你来砍树盖房子吗?
我说:我不知道,灵不是都当了吗?
喜乐说:你个笨蛋,你以为真当了吗?是我觉得我们背着太危险,暂时存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一个月以后还要去取呢。
我说:啊,难道还要骑着小扁回去?
喜乐说:当然,不光这样,我们还得准备将近一百两银子去赎。
我说: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当了,我们留在身边,还能见贼砍贼,见柴砍柴,多方便。
喜乐说:实在太危险了。你听我的。不要想着明天一早盖房子了,啊?
我说:好,可先盖一个小的呢?
喜乐说:乖,听话,过几天就盖,这里离开少林寺太近了,不好,师父知道了会气死的,我们要盖盖得远一点,好不好,先睡觉。
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想,江湖真是如此平静。走远一点,盖个房子,长安无事。
(三十九)
第三天了。醒来。这次又是喜乐摇醒我,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眼前有好多人影晃动,张口就问:喜乐,到长安了?
喜乐说:不是,他们说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我继续张大眼睛,见眼前有六七个穿着讲究的人,为首的更是眉清目秀,便问喜乐:喜
乐,山贼是这样打扮吗?
喜乐说:不是,这些人说是逐城来的,想见你。
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说:哦,我是逐城永朝山庄的万永,我父亲是江湖有名的万宝龙,流传下了有名的万龙归一剑式,此次前来,一是特地要目睹一下灵的风采,然后是想要和释兄切磋一下武艺。
我说:可以,不过灵你们是看不见了,因为剑还在少林呢,那是少林的宝,怎么能让我这样年纪的人随便带出来。
万永说:看来不错,我也是这么想,江湖传言真是不可信啊,那比武总算可以吧?
我说:没什么问题。
万永说:我父亲创的剑式必须要剑,但是你手里没有任何的刀器,不公平,怎么办?
我说:没事,我还不会用兵器,徒手吧。
万永说:我实在是太想赢你,所以不要怪我不公。开始吧。
我说:等等,你的旁人往下退点吧,我怕伤到他们。
万永说:不行,所谓万龙归一,就是很多人假扮成龙才能成功,我一个人不能使出这个绝技。
我说:啊?这么快就用绝招?好,喜乐,把小扁牵得远一点。
喜乐说:你小心。
我说:没事,我哪能死在离开寺庙不到一百里的地方。
万永说:真是见谅,还耽误了你的行程,可是赢你真的很重要,不要怪我不择手段。
我说:你好歹也算是有气度的人,要不早在我睡梦里偷袭了,开始吧。
(四十)
说罢。只见万永周围那六个人顿时形成一个阵型,绕着万永快速奔跑,最后变成一个圈,看得我眼花缭乱,想其实所谓万龙归一,最难的是那些喽罗,需要跑那么快那么整齐,绕着圈还不能晕。
我正迷惑地看着,忽然,那六个人手中抛出六个暗镖向我飞来,我想,真阴,趁人看傻掉的时候下毒手。那六个镖非常整齐,按照位置来判断应该是人的头,颈,心,肝,膝盖,
真的很毒,而且很整,最毒的是最后的那一镖居然是向着我私处而来,真是断子绝孙。我猛看了一眼后面,发现后面只是一树,别无他物,幸亏小扁牵走了,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于是,我轻轻朝旁边跳了一步,那六支镖轻轻从我身边掠过。我偷偷一笑,想这就是所谓万龙归一。
忽然间,从六个转动的人阵里飞出一支短剑。万永真不是一般的功力,能从那六个转动的人的缝隙里把剑隐蔽地射出,并没有误插在自己人屁股上,着实不容易,练着的时候得死多少人啊。
我想,大不了就是再躲。可是我忽略一个东西,那便是此时我正是跳在空中,脚还没有着地,实在没法再做动作,而那剑的速度真是十分之快,而且是越来越快,并且是顺着我跳的方向。
完了,我想,只能拿手接了。
趁暗剑靠近我,我两手抓住短剑的把柄,那剑锋只离开我不到一指,我须在这一指里把剑停住。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剑的力量真是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而那时已经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
最终,剑插进我体内有一指。
一个招式就这样结束了。大家都没有了动静。喜乐飞奔过来,急着喊:哥,你怎么能自尽!
我拔出剑,说:妈的,差点给扎进去了。
喜乐说:怎么回事?
我把只破了我一个小口子的剑拔出来,说:轮到我了。
万永笑笑说:不用了,你已经输了,剑里有毒。
喜乐忙问:什么毒?
万永说:西域红花,你也不要急,毒性发作很慢,两天才能彻底发作,你同我去逐城吧,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大家可以结个兄弟,况且解药只是在永朝山庄里才有。我保证你没什么事情。
我说:多少时间发作。
万永说:要两日。但是一旦发作以后就再无解药。
喜乐说:那就到你山庄里去。快点。
万永说:你们骑马跟着我。
喜乐说:等等我们,我们的马太慢。
万永说:没事,我把我的马给你们,我用我兄弟的马,你们的马,我让一个兄弟给骑回来。
这意味着,很多路白走了。
这里到逐城真的不远,很快时间,就已经在城门脚下。永朝山庄在城的最西面,靠近后山,是本朝几乎最大的一个山庄,有一段时间专门供给来烧香的大臣皇帝。我都来不及看逐城的景致,就到了永朝山庄,永朝山庄的大门比城门还要大一倍,而正悬的永朝山庄四个字便是皇帝所写。因为这四个字着实很难看,要不是皇帝写的,没有人愿意挂在这么一个山庄的门口。
而这一路我已经开始昏迷。我想,没事,还有解药,而且肯定不能是我死,事情就是一个意外,虽说有点委屈,这是我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和人较量,居然给人毒了,还被人搬回家进行拯救,真是很没面子。
(四十一)
永朝山庄里面很大,因我已经记不得我被抬着走过多少门口,旁边景物似乎时常变化,时而荷花,时而木雕,我已经看不真切,听得也不是很真切,就有喜乐在旁边哭的声音。我想,万一这次解药失败,没想到是喜乐埋了我,真是不能多想,自己仅仅是自己,而结果却是相反。
最后我在一间是藏书的屋子里停下来,喜乐惦记小扁,说这得三以后才能看见它。
万永说,你放心,马肯定没事,还是解毒要紧。说完,就从书房桌上拿起一个瓶子,摇摇,让我喝下。
我说:万大哥,你家的解药怎么随地放啊。
万永一个手下说:少问。
万永脸一横,骂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少自作主张,以后这位也是你主子。
然后转向我说:哦,小的都不懂事,你还是赶紧把解药都喝了。
我说:我已经喝了。
喜乐问:喝多少?
万永说:一口。
我说:这真是,我有点渴,就全喝了。
万永说:没事,虽说这一瓶在江湖上要银子八千多两,但是我的山庄有的是钱,而且为了结两位,每天拿这个当酒都可以。
喜乐说:怎么那么贵?
万永说: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百毒散。
我和喜乐都表示没有听说过。
万永说:这药可以散百毒,江湖上行走,有那么一瓶,真是…
喜乐说:你这山庄就是卖药赚钱盖的吗?
万永说:不是,这江湖上有名的永朝山庄,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
我和喜乐表示没有听说过。
万永说:那说明你们俩真不是江湖中的人士。这药是很贵,八千是成本,一般卖五万两一瓶,我父亲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专做各种各样的毒药,毒到你们都想象不到。但是我父亲只是爱好做毒药而已,并不喜欢下毒,他的毒药从来也不卖,但是江湖中人都很觊觎我父亲的东西,大家想尽一切办法来偷抢,所幸我父亲武艺高强,除了耗子药以外没有落到民间一样东西。之后我父亲被朝廷招安,以后我朝打仗,久攻不下一个地方,便用灭城毒,仗是好打了,现在的半个江山都是这么来的,可是我父亲却郁郁而死。
万永说完这些,神情凝重,看着我和喜乐。
喜乐看着我说,半晌才说:哥,你听见没,你刚才喝了整整五万两银子。
稍聊几句,有些词不达意。万永亲自去安排招待我和喜乐的食宿,我和喜乐便在这庄园里闲逛。这真是很大的庄园,要比我们寺里大出多倍,而且终不见一个人,可能因为实在太大了。从书房走出,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别的一个建筑,而那些建筑都有专人守候,我和喜乐尊贵身份的意思估计还没有彻底地传达下去,大家都很警觉地看着我们。
我说:喜乐,你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大屋子。
喜乐说:不喜欢。
我说:你身为一个女人,怎么能不贪图荣华富贵,哈哈?
喜乐说:你看那些屋子,会一朝一朝转手,自己也只是住一住,住的时间长短不同而已,没人能占有。
<长安乱>
我说:可是你看别人,出手阔绰,而我们,却需要想办法将那把剑赎回来。
喜乐说:你不明白。
(四十二)
此时天色已黑,永朝山庄的某间大房里,歌舞升平。声音传来,喜乐嚷着要去看戏。我只是感觉,看什么戏,自己看自己做的,都已经成戏。
我们继续沿着长廊走,所谓奢华,如此即是。长廊两边是一潭荷花,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不知道怎么弄的,我感觉这荷花是天天开放,让人迷醉。还有悠扬歌声。往前走,便是后花园。此时阴森。月光下怪石嶙峋,而且植物完全不知名。
喜乐很害怕任何的后花园,觉得任何后花园都发生过恐怖事情。
任何的庄园都是一样,区别应该全在屋里,这里的屋子都大门紧闭。我们原路回去,发现万永已经在书房里等候。
我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感觉清爽很多,所以随意走了走。
万永说:哦,不必客气,一切请便,这里随便走,侍卫们没有为难你们吧?我已传话下去。
我说:不过我还有疑问,为何你找我们呢?
万永说:其实我听到消息很久,我也仰慕你很久。大家都知道你有不寻常的能力,大家都想杀你,谁能杀你,谁当然就更不寻常。我觉得,大家都是习武的人,杀很没意思,打败就可以,所以一知道你从寺庙离开的消息就带人出来找你,没想到你们一路走那么慢,两天才走了几十里。
喜乐说:我倒没听说,可这一路上就你一个打我们主意的,别的一个都没碰到。而且,都有谁想杀我们?
万永说:哦,姑娘,不是杀你们,是杀他一个,你是顺带的。但总之没有什么高手,所以都想一鸣惊人。
喜乐说:哼,告诉你,我最厉害了,他都听我的。那些人呢?
万永说:哦,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纷纷加急追击,路设埋伏,不想你们实在太慢,他们都在你们前头。
喜乐说:那你怎么没在我们前头?
万永说:哦,是我得到消息太慢,因为我一直在长安。刚回来,我一得到消息,就马上追上来了。
我问:那——这,我出来难道就是为被追杀?
万永说:没这么严重,谁可杀你?冒昧问,你和这位喜姑娘的关系是——我好安排具体房间。
喜乐说:他是我丈夫。
万永大惊失色,说:可他是和尚。
我说:哦,这是法外开恩。
万永说:哦。那两位歇一个房里即可。明天天亮,我再过来,带你们逛逛庄园,然后多住两天。
我说:谢过万大哥,可是我们需要急奔长安。
万永说:去那里干什么?
我和喜乐异口同声:不知道。
晚上入睡的时候,我又问喜乐:你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大房子和大床?
喜乐说:我不喜欢,因为不是我的。
我说:不能这样说,一切房子和床都比你长寿,所以只是你的一辈子是他们的,而他们的一辈子并不是你的,可能你死后还有别人。
喜乐说:管它呢。我的就是我的,死了我就带走。
我说:你带不走。
喜乐说:你不要和我抬杠,连同你一起带走。我要带你走,带小扁走。
(四十三)
白天醒来,空气良好,早餐丰盛。万永还是早早在等候,使我们很不好意思。他估计是全朝有钱人中最早起床的。他说:知道你们执意一别,我也不阻拦,有这次奇遇,大家都是兄弟,后会肯定有期。
我和万永寒暄两句,喜乐吃了点东西,我们便告别这不真实的地方,去往更不真实的长安。走前,喜乐问:万大哥,我的小马可曾喂饱?
万永说:哦,我吩咐下人去看看。
几分钟后,侍卫赶来,一阵耳语,万永大惊失色,说:怎么可能?
喜乐一下就哭了,说:我知道你什么毒都能解,是不是觉得药水太贵不能给一匹马?早晨的草沾有露水,有的有毒,不能给马——
万永笑道:姑娘误会,是贵马还在途中,还差几里地才能到山庄。你们的马,行动迟缓,微显呆滞,怕会拖累你们,不如这样,我的庄园里有西域来的——
喜乐打断说:谢谢,不用。
我问:你就如此喜欢一个从来没跑过的马吗?
喜乐说:是。
我问:为什么。
喜乐说:我第一次挑的就是那马。
说实话,我对小扁实在是不存在感情。女人的奇怪在于,她们能对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物产生难以理解的感情,而我却为始终没有能在马背上展露飒爽英姿而感觉懊恼。那马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的速度,有的只是等待前面景物慢慢地来临。为等小扁,我和万永聊了一些江湖深浅,终于小扁到了。我和喜乐立即上去迎接,主要是怕它休息。小扁在跋涉两天以后,和原来没有什么变化,倒是马背上的和万永一起施展万龙归一的哥们儿疲惫不堪,几乎已经不能言语。而至于我中的那场毒,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师父从小对我进行了传奇化,让我觉得,我和喜乐是根本不可能死在这平静纷乱的世上。加上解药的效果着实很好,我又喝了一个整瓶,心理感觉已经是百毒不侵,所以对于前路更加无畏。
喜乐骑上小扁,我和万永道别。
我可能是第一次同和释空以外年岁接近的同性交往,竟有些依依不舍。喜乐已经“驾”了不下十声,我才转身追上在两丈开外的小扁。
(四十四)
如此的道别真是让人尴尬。我看见自古英雄豪杰,惺惺相惜而终须一别的时候,都是抱拳一声,后会有期,然后转身跨上烈马,不消几个眨眼,已经消失天边,空留落日以及地平线上马蹄扬起的幽忧尘烟。而这次,虽都是英雄,可是要我和喜乐和小扁消失在地平线,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而在那段时间里,万永肯定是不好意思转回庄园,不得不进行残酷的目送,真是为难了这位兄弟。
我催促喜乐说:快点。
喜乐说:催什么,小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歇息,慢点。
我说:胡说,它这一路,肯定全在歇息。不信看我。
说完我猛踹小马一脚,那马受惊往前跳出一步。喜乐在马背上大叫:好快啊,不能控制了。
可我悲伤地觉得,那是被我踹出去的。我实在无法对这马产生喜爱,但也无法产生怨恨,因它长相实在愚蠢,让人觉得本应如此。
经过时间不短地折腾,永朝山庄彻底从我们眼里消失。
我问喜乐说:你难道没有想过嫁给一个像万永那样的人吗?
喜乐说:完全没有啊。你为什么老想把我甩脱?说!
我笑说:不光是你,我想把你连人带马甩脱。
不知不觉,似乎经过很久。我和喜乐来到逐城。
此时已经天色将黑,喜乐说:逛逛吧,兴许有点发现呢。
我说:能有什么发现的。
逐城。我想,这是个记忆里被定在年少时候出逃帮师哥做暗器的地方。那时慌张,我从不曾仔细看过这个中原重要的小城市。这小县城其实只是被四条长街“井”字分开,但街的确是很长。传说此地是宝地,地下龙脉穿过,尤其是井字的最上面一横,更加是珍贵之地,所以几乎所有王爷大臣富贾,几乎都在上面盖有私人宅邸,这也就是我和喜乐上次要露宿那里被赶的原因。而那里,地上是不是还能出现一些银票?
(四十五)
此时银票泛滥,管理混乱,但举凡银票,只能为官员流通,老百姓还不能享用,而在产生效用之前,必须经过各地直派的监理银票的大臣亲笔签字才可生效。在每个地方,他们都受人尊敬,简称为“监银”这些监银都上了年纪,不贪图什么,只管闭着眼睛签就是,可是麻烦的是,倘若签了,便要记入账中。这委实不好,如若收入透明,那还和老百姓有什么区别。但是监银的字迹又经过特殊练习,很难模仿,尤其是笔锋的掌握,非常独到,所以银票真假一眼便知。
但是,就是逐城的县管,极度的聪慧,他将自己的银票和下人专门模仿的形似的监银的签名微微浸入水中,签字变化开,笔锋便无迹可寻,然后说是下雨时候淋到了。这种方法后来慢慢流传,民间称之为“洗钱”
而我和喜乐脚边飘的银票明显没洗过,也没有监银的签名,所以都只是纸。喜乐蹲地上抓一张看一张。
我问:看什么呢?
喜乐说:我看看万一有监银过的。
我说:不可能,监银过的,不可能在街上飘。
喜乐有点急了:那我们怎么样才能把灵赎回来啊?
我说:我们也可以不要那把剑了,于我无用。
喜乐说:不行,那是我们的东西。
我说:你为何老把我的你的分得那么清楚。东西总是流动的。
喜乐说:那我流动到姓万的那边去,你愿意?
我想想,说:我还真没有什么不乐意。
我突然觉得,我是否并不喜欢自己身边的姑娘。因为我的确没有什么不乐意。莫非我只是对她太放心,觉得凡事都是不可能,两人早已是一人。应该是我实在是很不能离开这个姑娘,那便是最深切的喜欢。因为与她的一切都如此自然,仿佛时光都是平顺流过之中,不能有何怀疑。
我说:喜乐,你不要捡了。
喜乐站起来,说:这街不是我们呆的,走,我们去穷人呆的地方。
(四十六)
我跟着喜乐穿过一条街,来到人声鼎沸的地方。我感叹,好热闹。喜乐牵着小扁,走前一步,说:看,这是柳巷街。
突然间,我觉得什么声音快速由远到近不对劲儿,当前面人群被撕开我才看见一匹健壮的黑马,上面坐一个光头,胸前挂着“释甲”两字,扬鞭而来。而喜乐正傻在正前方。黑马上的小子大声嚷嚷闪开。我看喜乐是闪不开了,于是冲到马前,直接扫了一记马腿,那马顿
时失去重心,轰然跪地翻到,马人一团从惊呆了的喜乐和小扁眼前滚过去。与此同时,人群里传来热烈掌声。
我忙上去看看那叫释甲的伤势。刚刚靠近,他猛然扬起一巴掌,我重重拍下他手,说:混蛋,少林有教你扇人耳光用这等武功吗?
他顿时茫然,说:我这么好的法号,你知道我不寻常,居然敢冲撞我,真是不想活了。
我说:你这狂徒,我法号还是释然呢,才慢慢悠悠骑了那么一匹马,你居然骑一匹大马在闹市乱闯。
他说:放屁,你叫释然,我他妈还叫释空呢。
我终于忍不住,说:放屁,我还认不出我师哥。
喜乐这时候缓过来,从行囊里拿出法号的牌子给他看。
那人一下就泄气了。我说:没事,我不说给师父听,我师哥如何,最近?
那人说:我都不认识。
喜乐问:那你那牌子哪来的?
他说:死人身上摘下来的。
喜乐说:死人?哪里死人?
他说:城南逐鹿谷。
逐鹿谷是地势的一个奇迹,在平地里猛然出现一道裂缝。当年攻打逐城时候,据说逐鹿谷就十分让人头疼,因深不见底,又足足有江水之宽,所以守城时候根本不用设防,而今朝建立之关键,正是因为大军从逐鹿谷杀进去,才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至于如何从逐鹿谷杀进去,百年后已经众说纷纭,那是旁话。关键是,怎么会有少林的弟子死在那里。
喜乐继续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耗子。
喜乐问:那边怎么回事,耗子?
他说:不知道,反正死了好多人。
(四十七)
我想,我走了不过几天,就好像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且发生很多事情。想这事不知道师父知道不知道。寺其实离开这里不远。我觉得有必要回去一下。喜乐说要天亮以后去逐鹿谷看看,我说,行,看完以后,我想回趟寺里。
放过耗子,我对喜乐说:刚才就差一点点。
喜乐说:胡说,其实我早发现了,是我要牵着小扁走,小扁它看傻了,牵不动。
我说:好,就算如此。我心中还是猜疑。我们还是先睡下。
我回头看看,猛踹一脚那笨马,它才恢复过来。想必它也受惊吓不小,因为直接有比它大两倍的同类从眼前滚过。我想,让它看到这一幕以后,它可能会觉得果真是十次事故九次快,而再也不会跑一步。
柳巷街很长,而在最繁华地方有个客栈,富丽堂皇叫柳巷楼。我说:就住那吧。
喜乐说:不行,那里太贵了,我们银两不多了。
我问:还有多少?
喜乐说:五万几十两吧。
我吓了一跳,问:哪来的?
喜乐哈哈笑,环顾四周,看到四下无人,从行囊里掏出一个瓶子,差点笑得人仰马翻:哈哈哈,哈哈,我偷了万永家一瓶解药,什么万毒散还是百毒散。
我大为吃惊:你这个也行?
喜乐说:我看这万永,他不是好人,这解药倒是很有用,以后可以在武林大会的时候放心吃好吃的。
我居然说了一声:不错。
从小,师父教我什么不该做,但师父没说什么该做,他说,除了不该做的,别的都该做。但是偷是绝对不可以的。我从来也很鄙视窃贼,不想在喜乐偷了一瓶价值连城的水的时候,我居然进行了赞扬。为什么?是自己已经对喜乐的行为丧失了判断能力?还是万永在我的下意识里就不是好人?还是为生计所迫?阿弥陀佛。
在忏悔以后,我问:喜乐,你是怎么干的?
喜乐说:哦,随便拿拿就拿出来了。
我说:那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喜乐说:连你都没有发现,别人谁能发现?
我说:这不太好。
喜乐说:不太好?喂,你当我是贼啊。
我说:没这意思,只是师父说,不能偷窃。
喜乐说:我是听万永那么一说,觉得你一路上很困难,不知道要中各种不知名的毒多少回,所以才偷偷拿了一瓶,不是偷,是偷偷,偷和偷偷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我说:我明白了。
(四十八)
沿着柳巷街往前,拐进一个胡同,顿时发现无数花枝招展的女人。我连忙要走,喜乐说,走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估计是全县城最角落里的一个客栈。
喜乐让我看旁边,说:你看,这些都是窑子,也就是妓院,青楼,知道不知道,你,是
不能去的。
我不知为何问了一句:我为什么不能去?
喜乐大怒:你——那你去好了。
我说:银子都在你这里,我怎么去?
喜乐捶我一拳,说:小混蛋,你居然知道去青楼是你给姑娘银子而不是姑娘给你银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知道什么啊?现在去哪儿不是都要花银子吗?连这样的马都花了不少银子。
喜乐说:也是,总之,你不能去青楼,知道吗,青楼女子,都不是好人。
我顿时明白了,说:其实她们也未必,生计所迫,万一呢。
喜乐说:我小时候也是生计所迫,最后和老爷爷一起去要饭了,怎么没去青楼当青楼女子啊,要过活,怎么样都能过活,不能像这些女人,好吃懒做…
我说:不过——我实在是不敢说。
喜乐说:直说,我不会打你的。
我说:哈,那时候是你岁数太小。
喜乐听完就将我一顿打。
繁华景物和轻浮歌声都在旁边过去。青楼规模都很大,大多两层不止,披红挂绿。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青楼,我想,真是青天不在青楼在。喜乐说,那还是少的,到了长安,势必更大更多。
我问喜乐:那青楼上税吗?
喜乐说:都是收税的开的,上什么税。
我说:真是作孽啊。
喜乐说:你个呆子,你们这帮男人哪,去两次就不觉得作孽了,肯定还不住喊,怎么就这么点姑娘啊?
我大笑,说:你个小娃,我怀疑你晚上是不是睡在寺里,怎么像偷跑出去每晚都睡在花花世上。
(四十九)
穿过了一条街,猛然到达僻静地方,在县城尽头隐约出现一个客栈。喜乐说:就这儿吧,肯定最便宜。
客栈前挂俩红灯笼,看不清楚叫什么,只管进去。价钱果真是很便宜,我和喜乐要了一间背风的,拴好马,摸黑上去,楼梯一阵响。下面打通铺的顿时骂成一片。到房间里,点着灯,我说:尚可。
喜乐说:你看,以前你都没住过好地方,从来都没有比较,现在住过永朝了,就说,尚可。
我说:可能是。那你也是比较了寺里的师兄,最后跟我吧。
喜乐说:胡说。那你呢?
我笑说:我是苦无比较啊。
一夜无事,清晨醒来。经过两天连续睡铺而不是树下,我精神朗,觉得要去一次寺里看看。这次我们怕被人嘲笑,没有牵马,直接步行。很快就到了山上,很快就见到师父。师父哈哈大笑,说:好玩吗?
我说:好玩。
师父问:惑吗?
我说:惑。
师父说:惑什么啊?
我说:不知道。
师父说:那你真的是够惑。
师父说:那我告诉你,你要先到长安,找到一个老头儿,他能先知。你问他即可。
我说:我如何找他。
师父说:既是先知,自然会遇到。若遇不到,你也不是什么,他也不是什么。
(五十)
然后,我告诉了师父关于逐鹿谷死了一些人的事情,并且把法号牌给了师父。师父看后摇摇头,说:你径直去长安即可,这些事情,为师处理即可。
我和喜乐别过师父和方丈,没有看见释空,直接下山。我想,真是兜兜转转,路程很多,却回原地。喜乐说,不是回到原地,只是来到了原地。
眼前让人觉得索然无味的是,我们又要去长安,我感觉我和喜乐出发了半天但是始终没有发出去。并且假装神秘地要去找一个神秘的人。这世界上太多神秘的人,真不知道作为神秘的人本身,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
我想,罢了,那就出发吧,可是一想到我们的交通工具,就万念俱灰。这着实只是一个宠物,完全不能用于交通。无奈喜乐和它产生了感情。女人真是奇怪,只要对一件东西产生感情,无论这件东西在当今局势或者现实生活中是多么不实用或者有多少缺点,都完全不予以考虑。
拜别了师父,我和喜乐便下山牵马。我很想去逐鹿谷看看到底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可是无奈和长安不是一个方向,我的马又不能迅速来回,让人失望。我想,还是踏踏实实去长安,踏踏实实把不知名的事情做完,踏踏实实盖一个栖身之地,再踏踏实实做一些不知名的事情。
正确的路线里,去长安一定要经过逐城。我们这次完全是快马加鞭,一路没让小扁任意歇着。喜乐很是心疼,觉得她的马都要累死了,我说,我们和马睡得一样多,没道理身为马的它比我们先累死。况且,师父说了,尽早到长安。
喜乐问我:那到了逐城还休息不休息?
我说:不了,星夜直奔。
喜乐说:那总要吃点好吃的,我知道有个地方,不知道拆掉没有。
我说:可以稍微休息。不过还是不能睡觉,我总觉得不能在逐城睡觉。
到<长安乱>达了逐城,来到喜乐说的不知名酒楼。这酒楼规模很大,价钱公道,本来叫一个很吉祥的名字,后来,多年前有一次,皇帝微服私访,来到传说中的这家逐城第一酒楼,吃得很是对口味,心花怒放,回到宫中,心花还没凋谢,兴起给那逐城第一酒楼题了一块匾,并且按照自己的心愿改了名字。不幸的是,皇上草书彻底自成一家,别人完全没看明白,又都不敢问,只好那么悬着。
那匾在很显眼的地方,裱金戴绸,上书:XX酒楼。我和喜乐坐定,伙计沏上茶水,张罗着拿菜单让两位贵客看。这家号称中原服务态度最好的酒楼,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凡事都有原因,原因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只是因为皇帝微服私访过一次,还题了字,这里的老板就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并且坚信皇帝还会再来吃,所以教导伙计们怎么辨认皇上,比如穿得和普通人一样啊,不显山水啊,旁边一定最少跟了一个人啊,看上去肯定武艺不高强但肯定武艺特别高强啊,吃的东西不是山珍海味啊,搞得伙计一眼看上去觉得谁都是皇上,谁都不敢怠慢。
(五十一)
菜还没上来,我随意看风景,突然我看见对面窗户里飞来两件暗器,分别是向我和喜乐而来。真是高人,我瞄了一眼,觉得倘若我们不动动肯定双双中镖。于是我踹翻了喜乐的椅子,自己则侧身一躲,两镖双双落空。只是喜乐翻倒在地。大家都看着这四脚朝天的姑娘。
突然人群里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
我扭头一看,发现坐我们后座那桌上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想什么,突然传来声音:就是那小姑娘发的暗器,下手多重啊,把自己都掀翻了。
还有声音说:抓起来,先送官再说。
我想:喜乐送官就完了,虽说肯定是无罪释放,可估计要变个妾之类的。我忙冲上前,扶起喜乐,说:大家不要误会,不是她干的。
群众说:对,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干的,是你干的,你内力可以啊,都把她震翻了。
我说:不是我干的,是对面楼干的。
群众的意思是,楼是没有生命的,不是对面楼干的。
我见人群靠前,护住喜乐说:你们不要过来。
这时候在最前面话最多的一个家伙说:我在江湖飘了二十年,我的江湖经验告诉我就是你干的,看我把你拿下。
说完一拳过来。我接住他的拳,在手里翻了他的手,借他的力拿我的肘打了他的脸,脚轻轻一扫,那人就昏过去了。
大家惊呼:果然是你干的,我们这位江湖上混了二十年的人称打不昏的壮士居然一下就昏过去了。我们和你拼了。说完三四十人一起涌上来,我顿时感觉手足无措。
这时,喜乐冲出来说:不错,是我发的镖,我还有几十镖,看镖!
说完手一扬,三四十号人全都整齐地卧倒。喜乐拉着我说:快走。我和喜乐撒腿就跑。回头看两眼,发现原来受伤的那家伙因为抢救不及时已经死了。心想群众真是闲的。
我和喜乐逃出酒楼。很快后面的人就没有了。
我和喜乐微微感觉有点内疚,虽然人并不是我们杀的,但是在这说不清的年代里,说是你杀的就感觉真是你杀的。况且对面楼里那人着实让我们感觉困惑不安,我们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及早出城。
到了城门口,我和喜乐和小扁刚刚穿过城门不远,突然间,有官兵叫道,一个年轻人一个姑娘和一个驴子,就是他们仨!
喜乐看着我,说,逃。我心想,这下是完蛋了,因为有小扁在。喜乐跨上马,对我喊:重重踹它!
我想,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希望它能明白局势的危急。说完,我重重踹了小扁一脚。
刹那间,我感觉一切仿佛停滞,小扁停下慢走的脚步,缓缓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这下彻底完蛋了,小扁八成是被踹死了,这下怎么向喜乐代。与此同时,官兵正向我们扑来。突然间,小扁“嗷”嚎叫一声,撒腿狂奔。我跟着马一路穷跑。
小扁跑得真是飞快,我被越落越远,喜乐不断在马上叫我的名字,小扁也渐渐消失在我视线里,这时候官兵追近,只听后面大叫“放箭”顿时一阵箭,我看得目瞪口呆,箭的平肯定没有苦练骑,因为实在太歪了,我不得不一动不动地跑下去,踉跄几步就会被中。
不过终究我靠的是双腿,他们靠的是良马,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偷瞥一眼,发现只追来四人,我觉得没有问题,便停了下来,只是担心喜乐去了什么地方,小扁第一次飞跑,会不会没有经验,跑死才停?
小队人马停下,喝道:你小子不跑了?跑得倒快。跟我们回去。
我说,凭什么跟你们回去?
带头的说:少废话,干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说:我究竟干了什么?
带头的说:放肆,还斗嘴,你个半秃的氓,快脸背着天趴地上。
我说: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
带头的说:我怎么知道你干了什么,上头让抓的。
我说:那你如何确定是抓我?
带头的说:我不确定,所以抓回去看看。
我说:怎么能抓人?
带头的说:我们从来是想抓谁就抓谁,皇帝老子犯了事我们也敢抓。
旁边随从偷偷地看了带头的一眼,被带头的骂一顿:混蛋,荒郊野岭,还不能吹吹牛皮啊?
我说:我真的没犯事,你肯定是抓错了。
带头的说:上头说了,一个年轻人,一个姑娘,一个小驴子,看见就抓。
我说:这多了,况且你看看我们那是驴子吗?你见过跑那么快的驴子吗?那是西域汗血马的小崽,皇帝下面梁大将军赐的人称马中极品跑不死。
带头的说:你的跑不死果然是名不虚传,久仰久仰啊,那你是来做甚。
我将法号牌给他一看,说,我是上面派下来秘密调查逐鹿谷死了几个寺庙里兄弟的事情。现去长安。
带头的说:哦,这案子不是由李大人负责吗?
我说:你听明白没有,叫秘密调查,其中很多内幕,恐怕要牵扯出来一堆人啊。没你们的事情了,你们走吧。
带头说:错了,有所冒犯,我这也是工作,大家多多理解哈哈多多理解,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说完招呼手下说:和这位勇士道别。
这帮人齐声说:勇士后会有期。
我一招手,说,走吧。
人马远去。
(五十二)
我顺着路叫着喜乐的名字,心急如焚。我从很小的时候便有喜乐陪伴,总觉得她是自己的一部分。其实我着实武艺高强,但我之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功夫一般是因为喜乐已经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分摊下来,自然一般。多年以来我和喜乐从不曾感觉将要找不到对方,如今第一次有这样感觉,脚下自然走得更加急。
天色已经暗下。中原渐渐刮起风沙。逐城外几里极度空旷,远处视线里只有一棵大树在最后一丝红光的地方。我觉得喜乐应该在树下等我,倘若她能刹住马的话。
我不停地飞奔,跑了不知道多少时间,那树似乎从没大过一点,着实让我十分生气。我总希望喜乐突然跳出来说:真笨,怎么没发现我,瞎子。
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幸亏今晚有月,让我可以知道树在哪里。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那树底下没有人,岂不是让人很绝望。想到这里,不环顾四周,觉得内心如同周围景物一样空空,什么长安,师父,先知,武当,少林,其他帮派,无灵,灵,释空,都离得太过遥远,如同隔开很多事物,夹杂过多纷争。以前的一切里最真切的居然就是当铺里那幅画,本来我可以和喜乐有很好的肖像画,不幸的是,喜乐钱付太多,画成两位仙人,完全不似彼此,真是十分可惜。
一切还好,喜乐就在树下。小扁在几米外面进食。喜乐看见我,大声哭了出来。我假装很镇静,说:你不怕被雷劈死啊。
喜乐哭得更加凶猛,连小扁都抬头看着。
我说:不起来接我啊,我就知道你在树下。
喜乐还是完全泣不成声。
我说:好了好了,我不是健在吗,又找到你了,可以一起去长安了,我没动一下手,你猜那些笨蛋怎么了——
我走近喜乐,发现她的衣服上手脚处都是血迹。我忙问:怎么了?
喜乐不说话,还是哭,我解开她衣袖,发现都是擦伤和淤青。我说:喜乐,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喜乐低声说:不是,是我跳下来的。
我问:为什么自己跳下来?
喜乐说:我让马停,马不停,跑了好远,我怕你有什么事情,我又看不到你。我就跳下来了。
我抱着喜乐说:没事情的啊,你看,我们到了长安,找个跌打铺子,买上上好的药材,敷在身上一定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来,你骑上马,我们找个能睡的地方睡,不能再在野外睡了。
喜乐说:我不要它了。
我说:它毕竟是一个畜生。我那脚可能踹重了,是我不好,没想踹出去那么远。你只要没有事情就好。小扁它好歹也带你跑了那么远了,我惩罚它,再踹它一脚。
喜乐说:你不能再踹了,再踹它就先去长安了。
我说:也好,这说明这马还是可以跑的,我看看,你走动走动。
我扶着喜乐站起来,喜乐走了两步,说:没什么事情的,就是和衣服碰到的地方痛。
我仔细看看伤口说:这样,要用水冲一下。
喜乐说:没事的。
我说:一定要冲的,你把那瓶从万永那儿偷的——不是,是拿的那瓶什么水拿出来,我给你洗洗伤口,应该很管用。
喜乐一下搂紧行囊说:不行。
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财。
喜乐说:不行,这药水万一你中毒了可以用,用剩下还可以卖,卖了银子就可以把我们的灵赎回来,还富裕很多银子,我们就可以在逐城或者长安或者哪儿的买一块地,盖一个房子。这样就不用睡在树下面让雷劈到了。
我说:那你伤口怎么办?
喜乐说:没有关系的,不是利器伤的。到了长安再说。
我说:行,那你坐上小扁,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只听到不远处马蹄纷,我说:妈的,他们可能还是看出破绽了。我还以为几句话摆平了呢,害你摔那样,我灭了他们。
喜乐说:到底怎么了?
说完人马已经到眼前。带头的下马就是一个鞠躬,说:两位英雄,在下刚才说了一些冒犯吾皇的话,实属无意,实在是喝多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我说:放心,我知你是无心,我也不是那种搬是非的人。
他说:好,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气度的人,以后到逐城就找我,你的哪个兄弟什么的抓进去了尽管跟我说,我把他们都放了。
我说:好,没你的事了。
带头的告辞过便又带着人马匆匆离开。马蹄远去后大地恢复死静。我把喜乐扶上马,牵着小扁慢慢走。
喜乐说: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慢慢跟你说。
(五十三)
一夜无事,喜乐悄悄在马背上睡着。白天稍作歇息,吃了点东西,又赶了一天路,星夜不停,在第二天感觉夜最深的时候我们到了一片墓地。
我说:喜乐,长安就要到了,这一片墓地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的,往前不远,就能到了。
喜乐说:这里怎么这么多雾气?
我说:不知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这样的地方气总是很重,况且这又是一天里气最弱的时候。
喜乐说:你能不能看到什么?
我说:完全不能。
喜乐说:灵魂呢?
我说:那恐怕只有灵魂能看见。
喜乐问:死掉是什么概念啊?
我说:就是不动了不想了。
喜乐说:死和活是不是矛盾的啊?
我说:不知道,有所联系。
喜乐说:可是两个不能共存的东西能有什么联系呢?
我说:只是说说。你不要和师父一样,有些东西的深究只是一场残念。
喜乐说:我有时候想,我没有什么亲人,你如果不在了,我就应该死掉了。
我说:胡说八道。我觉得你是很坚强的人,坚强的人是活最长的。
喜乐说:那你说死掉的人怎么办?
我说:我想,他们还是自己所想,并不知道一切,依附到一个新的生命上。
喜乐说:听不明白啊。
我说:就是说,你现在觉得全世界你就知道你一个人的想法,你死掉以后,还会有一个你,就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只是一切都和上一次不一样了,而上一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喜乐说:那这是转世吗?
我说:不能那么说。因为是重新的一次。上一回你惟一所知道的你自己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再如何已经去了。
喜乐说:真是的。
往前再行几十里,赫然出现威严城门。长安终于到了。这个繁华国都。
(五十四)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长安是一个很久远的地方,这虽是第二次,但第一次着实匆忙,而且心情也完全不一样,几乎没感到任何东西,甚至没觉得它大。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名字着实很好听,倘若我是君主,我也选择叫这个名字的地方为国都。我都已经忘记确切在外的时间,所幸我在寺庙里并没有什么样的思想,对于我佛也并不那么崇敬,仿佛一切都是无所谓来的。关键的错在师父,他太放纵我,我只是占了一个很好的法号。得到同样待遇的是我的师兄。我和他只是被剃秃而已,其他一切都向子方向发展。所以我对师父还是很感激,而
所谓报效少林或者其他类似的完全是属于报效师父。
而长安,就是遥远的地方,因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那一帮子人到底在干什么。无论国事如何要怎么放松,我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一个男人,身边有上百个姿万千的女子,那他还能干什么,怎么想都是什么都干不了除了干。
这便是一国之主,并且找了一个有势力的异族的老大的一堆女儿中长得能看的一个封为正宫,一年见不了一晚上,那人可能因为相对纯洁,难得房事,所以被称为一国之母,并且母仪天下,意思就是给天下所有的人看,大老婆就是没小老婆得宠,我做个表率,就不要争什么了,也争不过人家,暗中使坏就可以了。
而长安的闻名在于声繁华,街上看见的出来工作的女子不是卖菜的就是卖身的,并不是卖菜的高尚,是因为有些女人搁在一起,你就能觉得有些只能去卖菜。据说,长安有大大小小声场所将近三百多处,这是国家鼎盛的象征,难怪皇帝最近微服私访问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五十五)
我和喜乐刚刚进城门就被震惊,喜乐说:这比逐城大多了。
我说:是啊,你看那楼,这要在逐城就是最大的酒楼了。
我走近一看,发现只是城关处,就是办一些出城进城手续的地方。小扁是从少林寺脚下小集镇上带来的马,从没有见过世面,看到这等景物,自然迈不动步。我又想从后面给一脚,后来觉得那是乡下人的作风,应该手里拿着扇子,将缰绳轻甩身后,然后自己知道多辛苦地拽着它走。
喜乐说:哇!你看,好大啊,走了半天还看不见那边城门呢。
我说:你想想你要去哪里?
喜乐说:万永大哥说过,长安城里有很多他的生意,还有客栈,我们可以找找。
我说:麻烦别人不是很好。我们手里不是有不少钱吗?
喜乐说:那是说说而已,就是不能套现啊,你走街上,我告诉你有一瓶可以解百毒的水,你买不买?一万两。
我说:不买。
喜乐说:是啊,连你个没见过世面的都不买,那还有人要吗?
我说:那留着吧,大不了我去干点杂活儿。
喜乐忙说:不要,这世界上你我最大,不要能管着我们的。
我说:那你说要干什么?
喜乐说: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吃点东西,然后看看,然后给你一下头发。你的衣服也不好,我要把你打扮得像个杀手。
我问:为什么?
喜乐说:杀手的衣服都好看。
我说:那无灵过来肯定会把你勾走。
喜乐说:不会,你不明白的,但是我会把无灵扒了。
我问:为什么?
喜乐说:他的衣服一定好看,而且还不用花钱。你看像他那样多好,就消失了,一定过得很开心。
我说:他名声大,所以你觉得消失了。我们没名声,到处蹦人都觉得没出现过。
喜乐说:那不一定,你看路上多少人要杀我们。酒馆里那两个人你忘记了,还害我从马上掉下来。
我彻底忘了要给喜乐看病,忙问:你身上伤口如何?
喜乐说:我觉得没什么事了。我们就不去跌打药铺了,谁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省一点是一点啊。
我说:不行,要去的。万一化脓感染,我怎么代。
喜乐问:你向谁代?
我说:你也没爹妈,实在没人代。
喜乐说:不说这个了,你要找的人呢?
我问:什么人?
喜乐说:那个能知道一切事情的人啊。
我说:哦,我给忘了。明天找吧。
喜乐说:你就没有感觉到师父好像给你很大任务?
我摇摇头。
喜乐说:你没感觉到事情的紧迫?
我摇摇头。
喜乐说:那好,我们先住下来。这儿真大。这里不会有黑店吧?
我说:不可能,你看我们住的荒僻的那几家,都没什么事情,放心,有我在,谁都吃不了我们俩。
喜乐说:我不是怕那个,我怕我们瞎吃吃到别人。你又什么都吃一点不像和尚。你以前还吃素,现在已经多久没吃过青菜了你说。
我说:放心。你看看,这里是大城市。
说完,就感觉一只手伸进我的衣兜,我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从里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一些碎钱,然后擦身而过。我一把抓住他把他拎到面前,劝戒他说:你不能这样的,小子。
那小子顿时面无血,当场跪下说:师父,我真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偷到自己人头上了。
我说:什么意思?
小子说:我在我那组里手脚是最快的,你手脚比我还快,你一定是我师父。
我说:胡说。我是好人。
小子说:我也是好人啊,我又不当官,自食其力,怎么不是好人了?
我说:也是。不过偷抢始终不对。我把你送官吧。
小子说:不要不要,我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失手过,传出去以后当不了帮主了。
我说:你们偷东西的也有帮啊。
小子说:是啊,我们这帮小,就十几个人。这不天下太太平了吗,人人都起帮。上回少林和武当两大派决斗来着,我也去看了,那个叫精彩啊,俩人动都没动,一个的内力就把另外一个给震下来了,这内力真是厉害啊,练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都说要练两百多年才能练出来,武当那人就是啊,听说练了四百年,突然就返老还童,那时候这个啊就有内力了。少林那个不行,据说是两百年练来的,内力差点,我当时正在下面啊,就觉得身体都震了一下,整个人都像要给过去了。幸亏我抓着前面杀猪的王胖子啊。我也偷偷和兄弟练来着,你说俩人根本挨不着,手脚没动一下,怎么着就把人给掀下来了呢,我就和我兄弟憋着,看看能不能憋出内力来,结果去你妈的,就憋出了一个。
我听得目瞪口呆。
小子继续说:那次我那个气啊,我想得拜武当的那个做师父,要练内力啊,有了内力好啊,看见哪个姑娘好就把她过来。少林真是不服输啊,不过这招儿太损了,不让人下屋,我就天天在怡阁门前看,看得脖子都歪了,想那人差不多要用内力了。一直没用,上回用太多了,发不出内力了。结果一天那人没了,我以为他轻功走了,没想到一打听,娘的,给饿死了。
喜乐也目瞪口呆。
小子继续说:别提了,我这心里啊真不好受,人家练了四百多年,真不容易,怎么就给饿死了啊。不过那次长安热闹啊,我光比武那天就偷了三百多两银子。人人都仰着脑袋啊,想不偷都难。那两天这些有钱人给难受的啊,怡阁封了啊,全长安最好的嫖的地方啊。我是从来不去。我还暗自高兴呢,天下这两大帮一挑,那就了,到时候我趁偷,能比现在多赚不少。结果等啊等啊天下还那么太平,真是白等了。
我半晌说:还是把你送官吧。
那小子又跪下了,说:师父,我们好歹是一条船上的,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喜乐说:算了,送了出来还是偷,何必呢。
我说:好。我放你走。
那小子说:实在是——这样,我对长安,再不过,两位一看就像是初来乍到,这样,你们有什么尽管问我,我能安排的就全给你们安排了。
我说:那正好。我问你,长安城里有没有一个什么都知道但谁都没见过的人?
那人想都没想,口而出:没有。
我说:那好,有没有几个传奇的人?
那小子说:说起传奇的人,真是有不少,东城,我刚跟你说的杀猪的王胖子,人称快刀王啊,最多一天杀了四百多头猪,大家都说能进史书。后来隔壁谢胖子不服气,一口气杀了五百多头,王胖子哪能咽下这口气啊,可是又找不到那么多猪杀,就从外地调了一千多头,一口气全给杀了。那两天猪的价钱那个便宜啊,两个蛋钱就买半头猪啊。
他想了想,继续说:还有西面有一口井,那井是个传奇啊…看他那么高兴投入,我和喜乐实在不忍心打断。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听到一条我和喜乐感兴趣的——有一老头儿,什么名字都没有,专门做兵器,有一个铺子,活了不知道多长了,做的兵器天下有名啊,一把叫灵的剑就是他做的,他那铺子传奇啊,白天从来没有人,晚上只听见敲打声,也从来没看见过人。大家都说,这不是人啊。
我说:带我过去。
(五十六)
小偷带着我们穿过了繁华的长安,来到一个街拐角的打铁铺旁。我和喜乐走进铺子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门是虚掩的。我转身问带我们来的那小子,结果发现他已经不见了,由此可见,人人都惧怕这个地方。你想,倘若一个地方,你天天晚上能听见敲打声,可是就是不见人,而且还是繁华地段的一个拐角,那的确让人骨悚然。
我仔细抚摩那些打造的兵器,做工绝世,天下难寻。我召唤了半天,没有人应答,喜乐说,那好办,她拿起一样看着最贵的我都叫不出名字的兵器拽着我就往外走。果然没走出几步,墙上有一扇暗门打开了。暗门里缓缓走出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说:你们来了。
我说:你真的知道一切事情,知道我们来?
老头儿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打过一把剑,你们摸过,我能感觉到。
我说:哦,我摸过的剑不少。请问你打的是哪把?
老头儿说:打的那把本来叫剑王,结果后来改名字了。
我说:剑王我真没听过,改成什么了?
老头儿说:后来据说叫个单字,不是叫“灵”就是叫“行”我记不清楚了。
我和喜乐大吃一惊,都觉得这就是师父说的要找的人。
我说:对,那剑我的确握过,现在也是我的。
老头儿说:哈哈,那剑的主人我倒是。
我说:你是说无灵。
老头儿大笑,说:什么无不无的,那是你们起的名字,他叫杨正刚。
我和喜乐相对大笑,说:不是的,这名字太普通了。
老头儿说:我还没名字呢,就叫老头儿。
我问:那怎么大家都叫他无灵?
老头儿说:可能是因为大家觉得杨正刚不像一个大侠的名字。
我问:那这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头儿说:不急不急。慢慢说。你们能拿到这把剑,也不是普通人,说吧,为什么来找我?
我说:哦,没什么,因为久仰您,又有传说,来看看,来看看。
老头儿说:我有什么传说?
我说:你只在晚上打兵器。
老头儿说:我眼睛不好,怕见光啊。
我说:你看,人说只听见你打兵器的声音,从没看见过你人。
老头儿说:自然的,你看我刚才是从暗门里出来的,我平时都在里面打,人怎么能看见呢,哈哈。
喜乐说:老爷爷,你肯定说笑了,那你这兵器随便挂在外面,却从来没有人来买,兵器又那么好,肯定有典故。
老头儿说:不是,是我的兵器卖得太贵了。
我说:你肯定说笑了。我看你那么高深——
老头儿大笑,说,我高深什么啊,我特别喜欢玩,要不是眼睛不太好,早去外面了。几年前我还去和少林玩呢,我说一个小孩子抄我东西,结果还给判输了。要把我示众啊,我一看不好玩,就跑了。
我和喜乐双双惊呼:那人原来是你。
老头儿惊呼:那人原来是你。
我和喜乐连忙摆手,说:那人不是我,那人不是我,那人是我的师哥,那时候他特别喜欢自己做东西,不懂事,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老头儿说: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凡事放在心上,我还能活这么长时间吗?
我说:是是,说起来,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师哥了,不过那件事情师父很生气,说冒犯了你。还好你武艺高,示众那天唤来风沙,然后就不见了。
老头儿说:我哪里是武艺高啊,我只是做了很多年兵器,你们那些手镣脚镣,都是我改进的,我来的时候就准备了什么都能开的钥匙,正琢磨着怎么开呢,突然沙尘暴来了,我就溜了。
我说:前辈你说笑了。
老头儿指着喜乐说:这是你的姑娘啊?
我说:是,我们一道来的。
老头儿说:你不是寺里来的吗?
我说:这事情说起来太复杂。这样,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坐着说。
老头儿说:等天黑,等天黑。来,我给你试个兵器。
我说:我没带太多钱。
老头儿大笑说:傻孩子,我卖那么贵是因为不想卖,看你能不能使。
说着,老头儿拿出一个长相奇特的家伙,到我手里。
我说:这个,前辈,我师父没教我使兵器。
老头儿说:啊?那你拿着灵是劈柴用吗?
我看看喜乐,怕她口而出说的确是准备要劈柴用。
老头儿说:不过灵没什么的,你看。
说着拉开一个柜子。
足足二十多把灵。
老头儿说:你看,其实都一样。你要,我可以送你十把。
喜乐说:太好了,不用花银子把剑赎回来了。
老头儿大吃一惊:怎么,你们把剑给当了吗?
我忙说:没没没,不是真的当了。是这一路,背着灵,追杀我们的人太多,就寄存在一个当铺了,反正没人能想到天下争夺的一把剑会给留在当铺里。
我差点接着说:不过看看今天这情形,好像是不用赎回来了。
老头儿说,有好多好多,我做了好多好多东西,就是不想给别人用。灵你用着觉得怎么样啊?
我说:很好,很快。很好,大家都抢着要。
老头儿说:来,你比划几下我给你的这个。
我说:前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真不会,不过你的剑都伤不了我。
老头儿说:真的?哦,你练的是铜人大法,哈哈,没关系,如果你练了铜人大法,普通剑可能是不行,不过我的行,砍平常人可能像切豆腐一样,你练过,有点区别。就像砍老豆腐一样啊。
我说:不是。
老头儿说:什么不是,来,我把你绑起来,你敢不敢试试?
我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有其它一点雕虫小技。
老头儿说:说来。
我说:我会接暗器。
老头儿说:你怎么把自己说得像街上卖艺的小动物一样,哦,你会接暗器,那你能不能钻火圈啊?
我说:不是这意思。我们可以比比。
老头儿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说几句就要比。
我说:要不然我实在说不清楚。
老头儿说:那这样吧,我怕伤到你,我用木头做的吧,你真为难我,一把年纪了。
老头儿从屋里慢慢悠悠拿出一把木头做的剑,我偷偷看一眼,发现这剑可能要比坊间铁打的还要锋利。剑的锋利与否有的时候不在于它的材质,在于它是否整。而这把木头的剑太整了。
喜乐好像对于我要和人打起来这样的事情从来不关心,可能从来我就没有失败过,哦,失败过一次,那次和万永俩人的时候,被他的招给损了。不过尽管如此,喜乐还是自顾自得到了一瓶假装价值连城的解毒的水。莫非喜乐想,这次比武我能得到这屋里所有的兵器,然后喜乐肯定把它们全卖了,换一个房子。
(五十七)
老头儿缓缓举起剑,说,开始了。不过老头儿似乎没有用全力,剑速和街上混的偷偷佩着刀走的野武林差不多。我都无需形容,轻轻就躲避过去。
老头儿叫道:哇,砍不到你啊。
我说:你要用全力,你没用全力,我感觉到了。
老头儿说:好,用全力。
说完,老头儿也没有用任何的招式,一剑劈下来。我只看见一道白光,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没有看见兵器的实体,虽然竭力躲过,但是衣服还是被刮破了。
喜乐说:好,幸好还没有给你买新衣服。
我看着老头儿,老头儿似乎都没有睁开眼睛,紧接着就是一套不知名的招式,速度极快,而且剑式极密,倘若近身,根本没有办法躲。可以俩人打斗,最好看的其实就是近身躲剑,那是真本事,尤其是一通瞎打。现在想来,有招式的剑法着实十分愚昧,包括俩人对决时候,你有你的招式,我也有我克你的招式,一个按照招式在那里挥剑,一个按照书上写的在那里躲剑,这只能说,这俩人有毛病,你想,倘若我老砍不到一人,那多难受。而且我完全无法想象,当我死活砍不到他的时候,我本来要砍脑袋的,换个地方砍一刀,不就中了吗。所以我完全不能理解招式的作用。而老头儿用的招式,或者说不是招式,是他出剑的方法,让我除了往后面退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老头儿嘿嘿笑两声,停下了手。喜乐说:你怎么老后退啊?
我轻轻说:你看,人家那么老了也不容易,我要让让他吗。
喜乐说:对,你真善良。
我呼了一口气,对老头儿说:来吧。
老头儿说:这次换扇。
说着从房间里拿出扇子,说:接我一个。说完就一掌将扇推出。我能看到,可是速度太快,没有办法让身体作出反应。我想,这次完了,虽没有一世英明,也不在乎那个,但始终不能死在一把扇下。这让喜乐如何想我啊。
我侧过身,但时间肯定不够。忽然间,扇打开了,速度一下子减慢不少。我得以抓住扇柄。
老头儿说:哈哈,怎么样啊,吓你一跳吧。
我说:没事情,再来。
老头儿说:不来了,不来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我问:你还知道什么事情?
老头儿说:知道,都知道,我活了快一百年了,什么事情不知道。
(五十八)
老头儿带领我进入房间,展示给我看他一个世纪的作品。老头儿说:我可没练过什么,我天天做这些,手脚也做利索了。
我说: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慢慢聊。
老头儿说:好。
我们就近找了一个酒楼,喜乐要了些菜,老头儿说:你肯定是那家伙。
我说:我是哪家伙?
老头儿说:有这么一个传说,每几百年来着我忘了,出一个人,这个人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能看清快速移动的物体,甚至能看穿人的内心。
我说:对。
老头儿说:那是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是说,这个人,很厉害,但是,能导致混乱。谁要把他杀了,谁就能得到天下。
我和喜乐同时都张大嘴巴。
老头儿说:传说,你信不信。
我说:我——
老头儿说:你看,传说灵能号令天下,那我有二十多个,都<长安乱>没法说了。一个傻子,拿着一把剑,号令谁去啊。
我和喜乐同声说:对。
老头儿接着说:你看,都把杨正刚说得什么似的,事实呢,你知道?你知道?你们俩都不知道,我知道,哈哈,不是个传说吗。
我和喜乐更加坚定地点头。
老头儿说:可是啊,可是,传说是传说,就几个被传说的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啊。大家怎么能知道,而且人做事情的时候都往往要往传说的方向发展。
我点点头。
老头儿说:上次比武,到现在还那么安静。不见得。有仇就得报,菩萨都那样,就是方法不一样而已,总之事情谁都想做到自己心里很爽。
我说:不过武当那里好像是没有什么动静。他们的实力本来就不能和少林抗衡的。
老头儿说:你以为呢?
喜乐说:武当他们也不敢。我们上回居然把他们武功最好的刘云给饿死了。
老头儿说:武当前几天来了人,从我这里买了五百样兵器。我没那么多,就卖了他们一百样。都卖了好价钱啊。估计是要报仇。
我说:前辈,这样做合适吗?
老头儿说:你看,归根结底我只是一个做生意的。
我说:那你也不能卖给坏人东西,助纣为虐。
老头儿笑说:好人坏人不是那么容易分的。人人都不想做坏人,对吧?
我说:差不多。
老头儿说:倘若真是那样,那武当岂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你们少林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两个帮而已,人多点,我管不了那么多,况且这些剑也帮不了什么。
我说:那少林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老头儿说:当然会有事情。你师父才先知,他把你支到长安来。你应该回去看看。
我说:行,我们这就动身。
老头儿说:不急不急,迟不迟一刻,吃完东西,然后跟我来。
我说:我实在吃不下了,我师父,方丈,师兄都在那儿。
老头儿说:那行,就不吃了,你跟我来,我给你一个东西,保证管用。
(五十九)
我们回到老头儿的屋里。老头儿给我一把剑,说:上回对你说,送你那个东西,可是我觉得也不是很合适,因为没法放,这样,这剑呢,没名字,但有灵性。它很钝,但见血一次快一点,我知道也有人这样说杨正刚用的那把剑,但那是假的。这是真的,材质很特别。而且最厉害的不是剑是鞘。你看,上面有一个很小的荷花图案,你按这里,从剑鞘的顶端就会射出暗器,那根针才是最最珍贵的,五十步内可以穿透皇宫大殿里的柱子。你不要自己试,我发誓你根本就看不到它。给杨正刚的那把剑也有这个功能,速度和力度分别是这个的三成
。杨正刚以前也老用这个,所以人老说他出手快,没什么动作那边人就已经倒下了。原来他的武功不错,可后来,他也懒了,只用暗器,我就麻烦了,老得给他重新装,真是的。我说,正刚,你有的时候就用用剑嘛,剑也很不错的,尤其是剑气,是那个时候最锋利的。好了,以后再讲这家伙的故事吧,你们还是早去吧,我看你们的心也已经不在这里了。记住,剑要见血,暗器只能用一次。还有,思考的时候要学会不要想前提,不要看条件,只去想结果。
我和喜乐都愣在原地。因为我们猜测过无数关于无灵——杨正刚的事情,结果居然是这样。我谢过老人家。
我和喜乐归心似箭。小扁好像也懂事很多,学会慢跑了。没跑出去几步,老头儿又在后面喊:等等。
我和喜乐调马过去。老头儿掏出一个袋子,说,路上用。还有,看到打不过的,就跑,记住,差太远的,精神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我和喜乐再谢过,起身便走。
(六十)
长安一路繁华,不过只留片刻。很快就出了城门,但似乎出了什么大事情,因为官兵特别多。
我说:不会真出事了吧?
喜乐说:不会吧,我们寺里那么多人,天天习武,好多师兄也是武艺高强,区区武当能
如何。
我说:希望是这样。
一路加急。两天后终于到了逐城。不作停顿,直赶少林。
我觉得越走越不对劲儿,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喜乐一路上不断地安慰说没有事。我想其实最难受的莫过喜乐,因为我知道她故意作出相反姿态,必然更加难受。我想,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肯定没有了。越想越不敢想,更没敢告诉喜乐,喜乐也不说话,肯定知道乐观不了,一路上只有小扁在欢快地哼哼。
(六十一)
其实自从上次那场比武以后,大家都觉得天下即将陷入混乱,其实混乱不混乱,老百姓是看不出来的,只要朝廷不混乱。混乱是那些朝思暮想着天下大乱我是英雄的人造成的。他们假装行走江湖,并且装出今天我出门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的模样,但是他们还每天都活着回来,这真是社会的不幸。
十年前起,长安就禁止老百姓佩带刀械,违者立即送官,一般都得关五年。所以大的刀械基本上没人带了,那些行走江湖的人士只能揣着小的,可是小的着实很不爽,而且完全显示不出大侠的豪气,每次出门都没有视死如归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出去削苹果了,所以大家意见很大。五年前一个叫金牛派的,实在感觉憋气,觉得再不能揣着苹果刀满街走了,再走下去就成苹果派了,于是想推翻这个法律。本来研究是冲进皇宫把皇帝摁了然后就改国号,后来看看手下也就上百号人,拿着大刀冲出去肯定还没到皇宫就全都得关五年了。研究半天觉得还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国号就暂时不改了,但大刀一定要带上街,一来自己爽,二来也算在其他繁多帮派中长了大脸。一帮笨汉想了半天,终于想出锦囊妙计,就是制造混乱,让老百姓纷纷呼吁,一定要带刀械上街,否则不安全。民声多了,说不定,朝廷就予以考虑了。
于是金牛派的付诸行动,明着抢劫暗着捅人屁股一刀拐孩子强奸良女强行砸市各种各样都做了不少,可是结果是差不多全都以除私自佩带刀械以外的其他罪名给抓进去了,处死了十个,其他最少要关十五年。
那次武当和少林的大决斗以后,大家都觉得天下要大乱了,首先,其实是武当赢了少林,算是江湖中的盟主,可是最后刘云被围死了,这不知道怎么算,而且两家本来就有很多恩怨,老百姓因为要去烧香拜佛,正好顺便全在少林寺里,所以都觉得少林是好人,加上少林看上去的确不像武当金牛那么鲁莽,好歹都好像读过几年书。武当其实当家的一直觉得自己社会形象很好,还做了不少善事,帮着修建这个那个,可是大家老觉得这些道士不好,但半天也说不出到底不好在什么地方,着实让武当的人憋气。
作为朝廷,虽然一直很支持少林,但也不希望少林独大,虽然一帮成天诵经的和尚实在看不出有能起义的气色,但是无论如何,任何团体的独大都是不好的,所以暗中也帮了武当不少,就好比我小时候那场大饥荒,金牛派的本来有两百多号人,结果在那饥荒里差不多饿死了一半。而全武当一个人都没饿死,肯定是朝廷暗中送粮。
虽说这样,大家还是不能自得其乐。尤其是武当。武当明着暗着挑衅也无所谓,只要没有实质动作。但那次比武刘云死掉以后,武当就一直没有任何动作,连挑衅都没有了,这让少林十分担忧,卧底派了不少,没查出一点动静,方丈嫌他们笨,从小事情里看不出大事情,连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恨不能亲自卧底,只可惜太老,而且那长相就是一副方丈样,实在不能想象他还能干什么。
这次听那老头儿说,我怕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六十二)
日夜兼程,终于到了山脚下。可是山路已经被官兵封锁。我知道肯定出大事了。于是上前展示了法号,官兵说他们没有放人进去的权利,说不管是谁都不能进去,要通知上头。我说,好,那你赶紧通知上头。
那小兵马上叫来一个跑腿的,说:通知头儿,说这有一个少林高级弟子,要进去看看。放不放?
跑腿的马上就跑了。我问那小娄娄:出什么事了?
小兵说:我们都没能上去看,估计是出大事了。
我说:人都没事吧?看见有人抬下来没有?
小兵说:没,你们少林武功都那么好,又会轻功,一踏就飞起来了,两步就跳到长安了,怕什么?
我说:好。那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
小兵说:等头儿批下来。
我说:好。你们的头儿在哪儿?
小兵说:长安。
我和喜乐忙摇头,说:这不行,这不行,太远了。
小兵说:不远不远,来回一天,我们配的是西域来的新马。
我说:那也太远,我师父师兄都在上面,我在里头管大事,怎么能不让我上去。
小兵说:没事的,上头这样吩咐了,我也没办法,我养家口,一家人就指望我的俸禄吃饭呢,放你进去我就没得干了。你们俩还不如到镇上的哪个地方稍事休息,我保证,人没事,这不,一个都没见着往下抬呢。
我和喜乐宽心不少,决定去镇上看看。
到了镇上,似乎冷清很多,大部分的商铺都关门了。喜乐说:我们不如去那当铺看看,让它再宽几天,不过要回来也可以,我们有点钱,加上那老爷爷给的——对了,那老爷爷给了多少钱我都没看。啊,不少呢,挺沉的,都没顾上要看一眼,一路走得提心吊胆的,真累。
说着喜乐掂了掂,说,怎么的都有二十两。打开一看,她大吃一惊,叫道:哇,是黄金啊,一两黄金等于多少银子啊。
我脑子里还在想山上的事,顺口说:不知道。
喜乐掏了掏,有新发现,看了一眼,又叫了出来:哇,银票啊,还有监银签过字的。两千两啊,我们有房子喽。
我说:不可能吧。
喜乐把银票在我眼前一亮,说:你看。然后拉着我就往当铺走。
我们路过一个客栈,一路劳顿,不得不休息,我和喜乐决定进去小睡,养好精神。即刻入睡,到天色微黑,我们从客栈出发去往当铺。
到了当铺我们发现,它已经被洗劫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有老板和那画画的在那里不知所措。
喜乐忙问:我们的东西呢?
老板挠头说:都没了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喜乐问:是那画也没有了吗?
老板摇摇头,不言语。
喜乐说:赔我们。
老板哭说:我什么都赔进去了,客人要东西我都没有,银两也都给抢了,我拿什么赔啊?
喜乐说:好,那至少赔我们一幅画。
老板说:好,你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这帮人哪!
我问:你的店怎么了?
老板说:武当来报复少林,顺便把我店给抢了。
我说:什么,武当?武当的势力怎么能和少林抗衡?
老板说:是啊,可能是武当来报复我,顺便把少林给抢了。
我说:情况怎么样,是不是武当连寺门都没进去啊?
老板说:不知道,你没看官兵都把守着上寺庙的路啊。不过人心惶惶,听说情况不好,少林好像被满门屠了。
我和喜乐同时惊讶道:怎么可能?
老板说:大家都这么说。武当那天去了多少人就下山了多少人,剑上都是血。
我和喜乐听完马上往山下冲去。到了山脚,依然被官兵拦住。
我说:让我进去看看。
官兵说:哦,我们去请示了,你看,刚回来,说,要带上你的法号牌再请示一趟。
我刚要发作,喜乐拉着我直往山上跑。官兵追来,我停下大喊:我是这里武功最高的弟子,你们谁敢过来,我杀了谁来喂我的宝剑。
说完,我试图抽出剑,可那剑太钝了,抽了半天抽不出来,感觉都已经锈在里头了。但是我持剑欲抽的模样震撼了大家。官兵居然都停步了。
我和喜乐大步上山,一路越走心越紧,还似乎闻到了空气里鲜血的味道。
到了面前,我和喜乐不由怔住,因为寺门已经不在,被炸开一个大洞。
我们跨进洞里,顿时觉得不能呼吸,里面全是少林弟子的尸体,整整几千人,看样子一个都没留下。
我心中已经茫然得没有想法,把剑丢在地上,在茫茫尸体中寻找师父和方丈,方丈可以确定不在里面,可能是被俘走,因方丈毕竟衣着鲜艳,一眼就能看出来。师父和师哥就难找了。我一具一具地找,所有死者都面目全非,理应是先被毒死然后遭到毁尸,而且一些已经开始微腐,一翻动嘴角就流出黑色的血液。
(六十三)
我回想,师父是一个很大程度上说话故弄玄虚的人,否则也当不了师父。不管他对别人如何,他始终对我很好,一切都是为我能变得更强壮和快速,他经常给我开小灶,似乎也从来不把我当作少林的人,我甚至可以不用天天诵经。师父说,你心中不信,行而无行。导致以后我有什么不喜欢的事情就假装不信。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分相信和不相信的,因它是一件具体的事,比如扫地。师父说我是特殊的,并说,如果在危难时候,我的力量可以保全少林,那就要念到旧情。而肯定的是,我是不能信佛的,可能是传说中又有什么添油加醋的东西。少林和佛教,虽然是不可分开的,但是始终他们不是一个名字,既然是两个叫法,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从少林出去的。从小师父就告诉我一些道理,导致我觉得,道理这个东西,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任何一句话都是道理,如果你一味要道理的话。我只能回想师父以前说过的话,很多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他的相貌一直是和蔼,似乎要做少林里德高望重的人首先要长相和蔼,倘若小时候就觉得面目狰狞,无论有一颗多么善良的心,加入少林也没法做长老。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面目不和蔼的都去了别的帮派。而少林之所以能延续几朝,可能和大家都面目太和蔼了有关系,试问有多少人心狠手辣到可以向自己的爷爷动手?而师父着实很奇怪。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永远介于爷爷和爸爸之间。真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师哥释空,几乎从小就和我待遇相同。有传说说他是太子,只是他妈老受到皇后迫害,所以把他偷偷送出来养。等养成了,再送回去,看时机成熟,还能做成皇帝。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可能的只是师父为了说明我们为什么有点特殊编造的一个借口,让广大弟子服气而已。
师哥为人很奇怪,我一直觉得他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可事实是到我走时候还没有被发现。而他一直热衷于做家工作,但似乎除了那钩子以外没有什么成果。可师哥似乎始终乐此不疲。他也是一个给我很怪印象的人,因我们的特殊地位,所以我们一直在一起玩耍,可是我始终觉得他只是很亲密的玩耍伙伴,不能对他推心置腹,这很奇怪,尤其是在喜乐来了以后。
而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间。我想,如果是师父,他可能对这件事情释怀,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只是互相再不能见面而已。而我估计至少得忧伤一阵子,同时我想,幸亏喜乐还在。
(六十四)
我翻看了上千尸体,都没有找到师父和师哥,我希望他们是被俘虏了。可平日他们都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衣服,完全是无法在中毒不醒的时候分出来的。而且在寺里,大家又都不戴法号牌。
喜乐在一边哭完,站起来翻翻尸体,继续哭。
而我也已经近乎绝望,害怕真发现其中某人的尸体,这真是一种近乎摧残的感受。我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继续,一方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的脸几乎都已经破坏,完全不能知道谁是谁,另一方面我和喜乐都不想呆着,因随着夜色的深浓,我感觉周围包裹着特别强烈几乎让空气变得稠密的怨气,总觉得周围飘忽着很多以往的和不愿离开的东西,有数百双眼睛在看着,在不同房间里似乎还是有人在做和以往同样的事情只是可能在做最后一次。虽然他们都信佛,但是如此不明不白地从人世间死掉,还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我和喜乐相扶下山,喜乐打破了沉默:我害怕。
我说:没什么的,只是在其它世界中。
喜乐说:我总觉得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顿时我被喜乐说得害怕起来。
我说:没事,是以前都认识的人,来送我们,可能让我们去报仇之类。
喜乐说:你不是说都去其它世界了吗?
我说:要有一个过渡的时间。现在微微有些重叠,他们就在那边上。过两天超度一下就好。
喜乐说:谁来超度他们?
我说:也是,可能得等上一段时日,其它大寺会来人暂时接管这里。
喜乐说:我觉得暂时不会,他们可能都害怕了。
我问:害怕什么?
喜乐说:害怕其它帮派。
我说:不会吧,这仇怎么都要报,但不能直接去砍杀人家。这下至少一百年里和睦不了了。
喜乐说:师父他们…
我说:放心,我想应该没事,你看,方丈都没事。师父一向很早知道一些事情,要不然也不会把我们支开,如果师父没事,师哥就应该没事,你仔细数过没,好像缺几具尸体。
喜乐说:我怕你难过,一直不敢提。那就不提了。
我说:好。现在即刻去长安吧。我想那老头儿该知道不少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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